1
第一次接触烹饪,是在小学。当时有一部剧叫《中华厨神》正在热映,风靡大街小巷。我也跟模学样,勤练刀工,笔耕不辍。那时候最拿手的,是煮面。
食物要美味,烹饪讲究技巧。火候要掌控好,下面的时机也要准确。火太大,面会变稠;起锅太早,面条邦硬。我凭借一本《烹饪技法大全》走遍街头巷尾,无人能敌,常赢得一片欢呼与称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升至中学。当时的我在厨艺界已小有名气,常有人来慕名挑战。遇到这种情况,我一般不会出刀,而是同他探讨烹饪的意义。
随着识字越来越多,我的阅读量也逐渐增长。《烹饪技法大全》已经不能满足我,我还看了诸如《如何煮好人生一碗面》《论最好的食材》《面汤的抉择》等等深层次研究厨艺的书籍。结果往往不出3个回合,挑战者便败下阵来。
直到我遇上阿花,她是我厨艺生涯的第一个对手。阿花是新来的转校生,从一年级到三年级,不论厨艺理论还是烹饪技巧,均无人是她对手。
消息很快传到我的耳边,说我中华厨神的地位不保。我露出轻蔑的笑容,第二天便向她宣战。
2
比赛当天雷声大作,颇有风云际会的气势。我们特意将赛场选在了学校食堂,外面的走廊里。
“你听音乐吗?” 阿花轻描淡写的问道。
“对美好音乐的感知能力是优秀厨师的基本素养” 我用气势控制住局面。
“你用什么听呢?” 阿花继续发问。
“爱国者MP3,森海塞尔耳机线。三维立体声环绕,音质绝美,余音绕梁。我正是在这样美妙的音乐声中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我得意地回答她。
“你输了,听流行音乐的你只能做出烂大街的食物” 阿花紧接着说道。
“音乐的食材是电,火电偏热,水电偏冷,核电偏暗,只有新疆阿克苏的风电,才能令音质浑然天成,播出的音乐美妙绝伦。而且我只听海顿、莫扎特和贝多芬。在这样的音乐氛围里,做出来的食物通透爽口。食物的分子排列犹如美妙动听的音符一般,氨基酸可以发酵到最高,也就是食物最美味可口的时候。” 阿花说完,一脸自信的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内心极度复杂,一个人能将厨艺造化与音乐欣赏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她的理论体系一定无懈可击。
音乐如此,厨事亦如此。只有最新鲜的食材才能造就最可口的美味。阿花料到我会跟她比煮面,于是从长白山天池运来煮面用的水,并在日本东海岸采购到最优质的面粉。
因为厨艺理论环节我已落于下风、对手的镇定自若与胸有成竹又在气势上胜出一筹。我推算继续比下去的胜算最多只有四成,于是以身体抱恙为由退出比赛。
孙子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3
经此一役,一场全面反省,旨在提高与完善自我的工程悄悄开始了:我重新研读了厨艺界的有名典籍,遍访各山大师,并远渡重洋前往日本学艺。
我在一家日料店当帮工,本想一两年后就学成归国。未曾想,帮工的前两年一点料理知识都没学到。日料店的老板名叫渡边一面,尤擅做面。他尽安排我一些跑腿的活儿,早上五点就去山上担水,扫地洗碗更是每日必修的功课。
那时年轻的我不明白,多年后才知道渡边的用意。他是通过体力劳作的方式锻炼我的耐力,训练我的心性。当时日本流行一种叫做「行禅」,是在行走中的禅修。初练的我还不太适应,不论是在山中还是海边行禅,总觉头顶将有落石,心里总是不能平静。
久而久之,我却也越来越镇定。心想着大石要落便落把,即使将我砸中也是福分,可偷闲不再理这俗世纷扰。
转眼过了4年,也到了我学成归去的日子。这天渡边来码头送我,将汇集他一生的绝学《厨艺宝典》赠送予我。
这天我才知道,渡边一面是日本的厨神。而阿花则是他流落海外的女儿。
4
再次见到阿花,是在一年一度的中华厨艺大赛上面。阿花已经蝉联了4届,而这一次将要败给我。
决赛的前一天,我亲手做了一碗面叫人送去阿花的房间。一炷香之后,我俩出现在屋顶的天台。
“渡边花子?”
“你见过了我的父亲?”
“何以知道?”
“你做的这碗面叫「想见你一面」,是我渡边家的味道”
“是的,这几年我在令尊身边学做面”
“那你知道了我的事?”
“略有耳闻”
“呵呵,明天全力以赴吧。上次你还没输,这次让你输个彻底”
“其实,你父亲他...”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阿花已经绝尘而去。我望着天边悬挂的一轮弯月,陷入过往的故事。
5
阿花是渡边唯一的女儿,从小就表现出极强的厨艺天赋。许多高阶的厨艺典籍她都能够迅速领悟,十八般烹饪技巧也烂熟于心。可随着阿花年龄渐长,厨艺日益精进,父女二人的隔阂也越来越严重。
不管是对厨艺的理解,还是对食材的偏好,两人都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在阿花看来,父亲的刀法老钝无力,出菜的速度慢条斯理,食材的选择平庸乏味。她崇尚用最顶级的食材配以最炫目的刀法,以最快的速度侵占食客的味蕾。
渡边说服不了阿花,只能将她逐出家门。而阿花也一气之下离开日本,这才有了后来我和她的相遇。
人世间的事真是玄妙,好像所有的相遇都是提前写好。如果注定要和阿花对决两次,我希望这一次我能赢。
万万没想到,我最后还是赢了,因为阿花根本就没有参赛。赛前那晚她收到日本传来的讯息,渡边一面因心脏病发去世了。
我顺利当上中华厨神,采访和报导不断,出版社纷纷邀我出书。
我后来的确写了很多书,虽然都省去了渡边和花子的故事,但还是没什么人买。
6
做菜这件事,到底是掌勺的态度重要,还是烹饪的技巧重要。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直到17岁那年我在深山中迷失,又困又饿,恍惚间路边突然出现一家朴素的面馆。我走进去看到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他见我状态狼狈,赶忙安排我坐下,不一会就端了一碗热汤面到我面前。
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面,面条酥软又不乏嚼劲,汤汁浓郁油而不腻。我仿佛看到金色的麦浪在阳光下舞蹈,每一粒麦穗都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和阳光。煮面的水来自山间的清泉,清澈甘甜。我感受到泉水亲吻大地时的温润,水面倒映出山林的四季,涓涓细流在这晨昏之间自然而然地发生。
我问老人为何能做出如此美味,他笑一笑向我摆手:无他,唯手熟尔。
原本老人是有幸福温馨的家庭,不过儿女们都像花子一样,各自有各自的喜好和追求。陆续间都离开了家。
老人语重心长地跟我讲他对做菜的理解:其实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照样可以各过各的日子,可是从心里产生的那种顾忌,才是一个家之所以为家的意义。人生不像做菜,等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吃到嘴里的酸甜苦辣,不过是各尝各的味。
食无定味,适口则珍。做什么菜不重要,给谁做菜才比较重要。
我恍然大悟,惊觉自己这中华厨神不过是浪得虚名,遂萌生退意。
再后来,中华厨艺界再没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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