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

作者: 莫负青柠 | 来源:发表于2018-08-09 11:34 被阅读54次
    (一)

    叩叩……叩叩……叩叩叩……

    “不应该呀!这都傍晚了,咋还一个人都不在家呢?”杨嫂皱眉暗自嘀咕着,不死心地又拍了拍铁门,屋内仍然静悄悄的,除了空荡荡的回音无人回应。

    杨嫂叹了一声嗳气,跺了跺脚,打算最后大喊名字试试,“阿诺古!阿诺……”第二句还没喊完,身后传来一道靓丽的女声阻止道,“这位阿嫂子不用喊了,他家没人的,前几天一家子都搬到他堂叔家的老房子去住了。”杨嫂转过身,凝眸看向声音的主人,肩上一担木桶里装着一篮子油麦菜,水鞋上还沾着些许未洗干净的泥,看样子是刚从菜园子里回来。

    杨嫂越瞅她越觉得眼熟,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阿花?你是岭仔头老郭头家的阿花?”阿花一副很迷惑的表情,“你是?”这一问杨嫂便更确定了。“嗳!我是你姐夫的舅妈,那个排巷卖羊奶的杨嫂啊!几年前有一回过年你还在你姐和我面前夸我家的羊奶好喝来着!”

    杨嫂一语惊醒梦中人“哟!原来是杨舅妈啊!怪我怪我!没有认出你来!走走走,阿诺古家没人的,那么久不见,去我家里坐会儿,我冲茶给你喝!”杨嫂听罢,寻思着熟人久而重逢不能扫兴,也觉着有些口渴,便同着一道儿去阿花家做客了。

    “本来呢,我是来叫阿诺古的三轮车明天把我家的废品给收走免得占地方的,哪想他搬走了。对了,你刚说的阿诺古一家子搬去老房子住了是咋回事儿呀?干嘛放着好好的楼房不住非得搬到那又旧又破、啥都没有的老房子去受罪哟!”杨嫂一副觉得无可救药的样子地问道。

    阿花看了看窗户外面,压低了声音,招了招右手,示意杨嫂低头,然后凑前去神秘地耳语道“听说啊,是为了求生儿子去了!”

    “还打算生啊!”杨嫂不由得惊讶得坐直了身子抬头望着阿花。

    “可不是呢嘛,都有五个孩子了,就是可惜没有一个是儿子哇!”阿花拍了拍手无奈道,“听说啊,阿诺古为了能生个儿子,都改信天主教了,天天吃斋,一块猪肉都不沾呢!”

    “你这说的不对呀,这生儿子跟在老房子住能有什么关系呀?”杨嫂娇嗔着疑惑出声。

    “当然有关系呀!我打听来的呀,说是阿诺古堂叔十岁的小儿子呀,也是在他那近村口的老房子里才有的,是老来得子!他堂叔家盖了新房子,快十年不住在那儿了。阿诺古觉得可能是风水问题,他自己又四十好几的年纪了,就想搬过去也沾沾福气努力生个儿子咯。”阿花嘴皮一溜,一字不落地分享着她打听来的消息。

    “他这不是在瞎搞吗?真是搞不懂哟!怎么没有人拦着他哟?”杨嫂不解问着。

    “拦不住啊!他大哥阿辉一家和村里好些人都劝过了,可阿诺古就是犟,执意要搬过去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阿花摊了摊手。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能生个儿子还好,如果又得个细妹,那阿诺古两公婆的肩头可就得扛烂咯!日子就更难过咯!”杨嫂想到自己养小孩的辛酸,满脸的心疼,阿花也轻点着头表示同意,两人一下子沉默了起来……只剩下墙上挂着的电子挂钟发出整点报时,还唱着欢快的曲调。


    (二)

    时钟的钟摆晃晃悠悠,时针在表盘上来回走了几千转,依旧毫无厌烦地转着,只是墙壁的温度越发的有些冷。

    阿菲轻抚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满目的柔情,若有所思。傍晚肆虐的寒风透过土坯房的砖缝,吹得阿菲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找多一件外套披上,脑门上戴上夜光灯,这才挑上木桶出了门往菜园子里走去。

    “阿菲做工回来啦,天都黑了,看不多见了还来浇水浇个什么劲哟!”阿花在池塘边上借着微弱的月光迅速甩洗着水鞋跟菜头上的泥巴。

    “没办法,不浇水就没菜吃了,我没那么多钱来买菜。”阿菲轻车熟路地来到池塘边,将木桶沉进水里再提了上来,这样一来桶里就已经有半桶水了。

    “呵!你没钱,村里谁不知道你阿菲存钱最厉害哩!”阿花不以为然,“搬过去老房子也快四个月了,还习惯么?看你这肚子,怕不是好事儿近了?”阿花挑眉盯着阿菲,一副急于求证的模样。

    “有个屁噢,我穿的衣服厚实了点而已。我去浇菜了。”说着往木桶里加满了水挑着就往自家的菜地走去。

    “好咯,我回去煮饭吃咯。人家日落而息,你倒是反着来的,你种的茼蒿我看你家都没摘来吃过,净搞些来自己做死哩哟!”阿花将水甩干,挑上木桶,边往家走边向着阿菲方向说话。

    阿花回去了,菜园子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只有寒风掠过菜地和周围田野的呼声,与浇水四下散落在泥地的声音相互掺杂着,一片空旷的黑暗之中,只有阿菲的菜地还有一盏灯亮着。


    (三)

    岭仔头村口的木棉花又开了,在枝头红得像火一样,看着可喜庆了。岭仔头的女人们最喜欢木棉了,不仅开着好看,掉了还能捡回家里洗了晒干后泡水喝,既降火又美容的,可实惠了呢。

    这天清早八九点的样子,阿花就已经忙完了地里的活,闲得慌便拾掇了几个小塑料袋揣口袋里就往村口去,想着捡些木棉花回来。刚走到村口的转角处便听到一阵热火的争吵,噼里啪啦的,像放鞭炮似的,阿花心里想着,悄悄地走过去缩在一边,朝争吵中心定睛一看,原来是阿菲和她二嫂阿莉。

    “这6000块钱还给你!不拖不欠!我活了50多年了,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追过钱!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找你借钱!”阿莉说着从裤兜里掏出这两三天从其他人那里借来的6000块丢进阿菲带来的装木棉的袋子里,“年前我大妹回来过年的时候我三番四次地就问过你,前阵子又问过你,是你说不用先还的!现在我一个人在家了,你就说要我还钱,你什么居心啊你!”

    “阿嫂,我并没有你说的这个意思,我只是因为你大侄女这星期回来问我要点生活费,我手上没有那么多,我才去问的你。我不是也说了你要是没钱用的话可以先不还的呀,你要是要钱用,这钱,你可以先拿回去先用的。”阿菲说着将钱从袋子里拿起往阿莉手里塞。

    “呸!你没那么多钱?每天晚上揣着出去打麻将的钱都不止这么点!”阿莉无情地拍开阿菲的手,“亏得我以前对你的五个女儿那么好哟!全当喂了狗了!”

    阿菲听着二嫂的指控,也卖力地反驳着为自己辩解着什么,阿花没能听清楚。铁拐李家的小个头“泥头车”拉着重重的水泥进了村,老旧的货车呼噜呼噜的,像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在仅能勉强通过一辆汽车和一辆摩托的泥道上。等车过去了,阿菲她俩妯娌已经不在村口了。阿花顿时没了拾木棉的兴致,觉得索然无趣,便转头慢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去。阿花寻思着自己该是中了降头,没听完八卦就会不断地惦念着的那种。

    阿花一路上就像是一个农村的女版福尔摩斯一样,嘴里碎碎念着,“为什么阿莉会跟阿菲借钱呢?为什么阿莉嫂会这么生气呢?为什么……”脑子里不断地推断着那俩妯娌吵架的始末。阿花一颗被嫌弃有些愚笨的脑袋一沾上八卦却变得灵光起来,不久便在回到家门前就推出了一番过得去的故事说辞,“一定是这样的!不行!我得找人说说去,看看合不合理!”

    阿莉的运气不好,阿花说。在去年仲冬,阿莉一夜之间突然患上了“缠腰蛇”!整整半个冬天都不得安生,初时每天往村上的卫生院跑,打吊针;病重走不了了,便叫了医生去家里打针给药,后来一直不见有效,便每个星期每个星期地往市的三甲医院跑,为了照个红外线。最后还是医生看她和她老公每周都这么麻烦这么累,便给了她一个电器的名字,指导她在医院附近的电器店铺里买了个功用相似的电器回家用,这才算了了事儿。

    可这冬天阿莉还是很难才熬了过来,每天因着那患了“缠腰蛇”的腰总归还是像有一条蛇在钻一般,衣服整天都放不下去,就算寒气逼人,为了不受那般疼痛折磨,也只能撩起来。直到冬天结束,她那条盘绕在她腰附近的“蛇”才算不作怪,“沉睡”了去,她才得以安稳。

    也正是因着这“缠腰蛇”,阿莉整整两个月没有去做工,她老公阿俊也整整一个月没去干活,小女儿还在读大学,家里靠着一个刚毕业的大女儿支撑着。单是买药治病,家里已经不足以开销。

    阿莉是个要强的女子,她不愿与村里那些家里条件好的叔伯兄弟借钱,又听闻素来阿菲存了挺多钱的,便一日去了阿菲家,打趣试探着而后借了这钱。

    可是阿菲爱打麻将成性,赌桌上总是输赢参半,再加上阿菲时常爱大花手脚的买一些贵吃的东西吃,手里的现金久而久之便也用了个七八,可她又不想动存在银行里的分毫,便把心思动到了阿莉跟她借的钱上了。这阿莉大病初愈,却被人追债上门,顿时要强的性格作祟,便衍生出了这吵架的祸端。

    阿花有点小得意,因为这番推断的故事很快在村里传了开来,传到了阿莉和阿菲耳朵里,可这二人却也没有任何否定这版本的声音出来,而且两个人在村里见了面却也没有打过招呼,更是坐实了阿花的推断,“我真是聪明啊!”阿花每每听到自己的版本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心里暗自夸赞道。


    (四)

    要说阿菲这个妈妈做得呀,那还真是不怎么合格,不仅对阿诺古之前的老婆生的大女儿不算 厚道之外,连她自己亲生的四个女儿也不上心,吝啬得要紧,眼里心里怕是都只有吃。平日里,四个女儿在家的饮食起居和上下学接送,家里的所有,她全然不管,一切交给阿诺古,也不管阿诺古是否要出去收废品挣钱养家,反正她只管做工存她自己的钱。

    那老二的两个牙齿长的位置不对,不仅影响美观,而且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了孩子的吃食,若不是村里好几个嫂子大娘跟阿莉的鼎力相劝,她也是断不可能带那孩子去医院里矫正的。

    再说到前两年年前快过年那阵儿,村里各家各户的小屁孩都有家长带着去买了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只有阿菲家的五个女儿眼巴巴地听着、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欢天喜地般地分享着自己过几天除夕晚上要穿的新衣服,比较着谁的更好看。那些村里的大娘知道这般事后,也不乏为孩子说话的人,“阿菲啊,过几天就过年了,赶紧带细佬哥去买一套新衣裳吧,这么些个漂亮的细妹子,穿上新衣裳肯定很可人!”

    “唔…她们有衣服穿,我昨天刚去我姐那儿拿回来了不少我侄女们穿过的还可以穿的衣服,就不用花那冤枉钱了!”阿菲一边咬着买回来的草莓,一边拒绝道。

    “可不要这么说哟!这小孩子哪个不是盼着过年能穿回新衣裳把自己拾掇得好看些,做父母的,过年什么都可以省,却唯独这份给细佬哥买新衣裳的钱省不得!”那些大娘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哎呀!说了不买就不买嘛,反正我没钱买,阿诺古有钱,让他给她们买去。”说着便咬着草莓进了厨房去收拾她用电动车好不容易卖回来的200斤猪油,嘀咕道,“今天要把它们全部炸完了才行!”

    众大婶大娘见阿菲丝毫不听,也没有办法,只是看了一眼阿菲她几个杵在门旁边的女儿稍稍叹气,而后兽作鸟散般走了开去。

    最后还是阿兰和阿莉两个做伯娘的实在看不下去了,那一天正好赶上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圩日,带着五个女娇娃去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一人一套,没有一个遗漏的。五朵金花牵着伯娘们的手,又蹦又跳地回了家,开心地向阿菲高声喊着“大伯娘二伯娘给我们买新衣服咯!我有好好看好漂亮的新衣服咯!”阿菲看了看转圈圈的女儿又看了看阿莉和阿兰,只是傻傻地笑着,却也没有跟她们道过一声谢,反倒是孩子们在伯娘离开家前跟她们道了好几声谢。


    (五)

    村口的木棉凋谢光了,又长出来了些新的绿叶。慢慢的,荔枝和龙眼成了岭仔头的花色主角,一众绿油油的配角也陆续崭露头角。岭仔头的田里都插满了青翠的秧苗,一行一列地排着,像电视上国庆阅兵典礼上的军人一样,整整齐齐的,赏心悦目极了。

    农历五月二十二这天晚上,阿安的手机突然叮咚叮咚的声音响个没完,在安静准备考试月的宿舍里显得特别突兀,吓得她赶紧打开手机调了静音模式,才不紧不慢地点开微信。沉默已久的微信群聊“幸福家族”早已被一个消息震得热火朝天,看到连续的“恭喜”阿安已经猜到了几分,她从容地往上拉着信息,直到看到堂妹阿梅的头像,果然是阿菲小婶生了,终于如愿以偿得了一个公子。

    阿安谈不上来有什么感受,总之看完之后平淡如水。但她懂得她这会儿该做些什么的,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然后一个“恭贺小叔喜得贵子!”的红包便发了出去,随后阿安艾特了小叔,做完这一切,她设置了勿扰模式,关闭了手机,重新投入紧张的复习中。

    眨眼间半个多月过去了,阿安已经放假十多天了,但她没有回老家,而是直接回了她爸妈做工的地方,距离老家一百公里外的一个镇上。

    阿安终于等到阿莉可以陪她一起回老家换身份证了,阿莉告诉阿安,她的工头说已开的工地做完了,新的工地得三天后才开始施工。俩母女搭上回家的车走了一半路,阿莉的工头却打电话来说明天新工地就开工了,阿莉跟工头软磨硬泡般说了好久,工头才同意延迟一天开工,也就是后天开工。

    回去当天下午,阿安她们就火速去了公安局办了换身份证的手续。晚上是在阿安的大伯阿辉家吃的,三兄弟家离得近,阿辉和阿诺的房子就在两隔壁,阿军家也近,就走个一两百米。阿辉他家特地去买了猪肚,还杀了一只自家养的土鸡来请许久没回老家的阿莉俩母女,阿辉向来是很疼阿安两姊妹的。

    吃完晚饭没多久,小姑姑阿玲两公婆也凑巧过来大哥阿辉家坐坐,买来了两个大西瓜,切了小块儿,几个大人便在一张桌子上聊了起来,气氛热乎乎的。

    “二嫂,三哥儿子的满月酒五天之后才是呢,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你得二十一下午才回来呢。”阿玲拿起了一块西瓜,手指轻捏瓜囊里的“小黑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什么满月酒?我可不知道哦。我这次是凑巧不用做工,陪你小侄女回来换身份证的,明天又要上去那镇上了,新工地又要开了。”阿莉摇了摇手中的牙签筒,从里面摇出一根来剔牙。

    “哦,这样啊,三哥他准备给他儿子办满月酒,不在那老房子办,大哥说在他这儿和三哥家里办几桌子饭菜。”阿玲解释道,“看嫂子这模样,怕是三哥还没有打电话跟二哥说吧?”

    “阿诺古自己有房子的人肯定不能在别人家的老房子办的!不合规矩!让人看笑话了去!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做哥哥的房子在!”阿辉饮了一口茶,浓眉一皱,把茶杯顺势放在桌子上,杯子与玻璃之间轻碰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

    话语未落,门外闪入一个身影,来人恰恰是阿诺,见到嫂子阿莉两母女后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嫂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上午搭车回来的,回来办下身份证。”阿安如实回答,末了想起刚刚关于满月酒的话头又觉得该说些什么以免失了礼数,“对了,恭喜老叔喜得贵子啊!嘿嘿!”

    “好了,刚好阿莉你们也回来了,今晚就商量一下阿诺古儿子的满月酒该置办些什么菜色吧!今晚写个菜单,有些食材我好明天就好开始出去市场买回来放冰箱里,那天肯定来不及的。”阿辉站起身走到电视橱旁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支四彩笔和一本田字格的本子。

    “满月酒是什么日子哇?”阿莉出声问道,声音藏了些不悦。

    “五天后,农历二十二。”阿玲回了一句,然后接着说,“菜色嘛,也就无非鸡鸭鱼肉啥的,况且现在天气热,也吃不下多少,不用买太多菜。”

    “理是这么个理没错,可是这要什么菜和大概的量也得大概列出来才好打算啊。”阿辉接话道。

    “那现在是打算办几桌呢?大概有多少人来呢?得先有个数才能打算啊。”阿玲看向阿诺,“不知道三哥邀请了多少人?”

    “阿菲她外家,大小舅舅那边,咱们这边那些同堂的叔伯兄弟,大概人数……”阿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计算着。

    “哎呀!不就大概几十个人咯!大概就办个五桌子就应该够了!”阿辉看着弟弟阿诺的沉思,不耐地说道。

    “大小舅舅舅妈都那么大年纪了,来这儿要一个多小时,你们觉得他们会来咩?”一直沉默的阿莉突然发问。

    “嗯…应该会来的,我和大哥都叮嘱过三哥打电话去邀请了,他们来吧?三哥?”阿玲把问题抛给阿诺。

    阿玲看阿诺如常沉默着,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不禁有些不满,“三哥你不会是到现在还没有给舅舅他们打电话吧?前几天就叮嘱你了!”

    “这样,阿诺,这一百块钱你拿着,给阿菲买点东西补补或者给孩子买套衣服也好,满月酒那天我就不回来了,我那工走不开,我是打泥浆的,我没去他们一天就做不了。”阿莉从裤带子里搜出一百块钱拿到阿诺面前的桌面放着。

    “你不回?你怎么着就不回?你什么工不能请假?!”阿辉明显不赞同阿莉的说法,有些激动地坐直了身子,几秒才平复下来,“你听我说啊,二十一下午就好跟阿军和阿安回来了,二十二早上还得一起帮忙呢,不然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搞得下场?”

    “不,我不回来了,阿诺古反正也还没打过电话给他哥,阿军和阿安回不回来是他们的事儿,我要做工挣点钱,后天开新工地,不能做了两三天就又休息的。”阿莉坚持。

    “我不管你!反正除了阿密刚工作请不了假,你们一家到时候都得回来!”阿辉厉声道。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回来的。”阿莉隐忍着。

    “哼,好,你不回来是你的事,反正我就你摊开来说了吧,你这次不回来他的满月酒,以后三兄弟也就基本上难以凑得齐一起吃饭了,包括过年。”阿辉仍然高分贝,“还有,你要是要做初一的话,到时候就别怪别人做十五!你这次不来吃他的满月酒,以后阿密两姊妹有什么好事儿的时候他家也不会给面子去的!”

    “不给面子就不给!他们两公婆都没有说提前十天半个月的打电话通知一声,无非是欺负我生了两个女儿,以前就看不起我,现在她生了个儿子了,更看不起我了!我又何必去受屈!”阿莉也将声音扬起了几分,带着一丝哭腔控诉着。

    “哎呀!阿嫂,你怎么这么说!”阿玲拉着阿莉的手,“哪有谁看不起你呀?你说的没有提前打电话通知你们让你们安排的事是三哥他们不对,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哥的性子,他向来被阿妈宠坏了,这些人情事务的东西他向来都不懂得做的,大哥就住得这么近了,他也没有说特地来说一声啊,还是大嫂听阿花说的,然后跟大哥说的。我就嫁在隔壁村,他也没有一个电话通知我啊,我也是那次回来才知道的了。三哥也四十几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我们这些亲亲的兄弟姊妹都不来他儿子的满月酒,让外人怎么想,岂不是让人笑话了去?”

    “我始终都记得他老婆阿菲是怎样向我要钱的,我对她的女儿那么好,却也从来没有听到她的一句好话,她也从来眼里没有我这个二嫂,像那次我和你二哥从市医院回来天都黑了,回来煮饭才发现没有米了,她就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说让她女儿阿玉回家去拿一点点米给我们先应付着。我患上“缠腰蛇”大半个冬天,她也没有说意思意思地抓一只她养的那么多的鸡给我说补补身体,哪怕我肯定不会真的要她的!连不是弟媳妇的阿花嫂在去年过年的时候看我这样子,都抓了一只鸡叫我补身子……”阿莉如数珍珠地抱怨着阿菲的“罪行”,哭腔里的不屑越来越浓。

    “你要是想要她的好话跟她的东西来吃的话,怕是你就是等到死都等不到的!”阿辉厉声打断,“以前阿妈还在世的时候,她家老二满月那天晚上,阿妈看我田里干活累,心疼我,给我夹了她家吃的鱼两三块,她都骂骂咧咧的。你还想吃她的东西,呵!”

    “就是咯!二嫂,三嫂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不会转动脑子,你又何必跟她置气!二十二这次是为了孩子满月,以前的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就算了哈!”阿玲接着劝导。

    “是啊,妈,你不要老是掀那些旧事来说,多没意思啊!”阿安也附和着,阿安向来最讨厌听到这些农村妇女之间恩恩怨怨的琐碎了,她的柳叶眉皱得不像话,她倒是对二十二那天的满月酒没有任何感觉,吃不吃都无所谓,只是吃的话,那天免不了又要刷很多很多的碗什么的了。

    阿莉狠狠剜了一眼阿安,阿安知道她这是在怪她不帮她说话,阿安嘴唇蠕动着想再说些什么,终究忍了回来,低头划开了手机屏幕锁,点开微信,搬起了救星。

    “阿菲她这种缺根筋的人,阿嫂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计较了。”阿诺也搭话道,“我也不对,没有提前打电话给二哥。”

    阿莉刚想表示自己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刚想拒接,看到是大女儿阿密的电话,便出去接了起来。

    “好了,不管阿莉回不回来先,都先定下这菜单吧,首先肯定少不了鸡,毕竟要有鸡肉酒,还有甜猪肉也少不了,汤的话我觉得买猪肚吧,猪肚煲鸡……还有特色小炒……椒盐虾……”阿辉的声调回归正常,以商量的口吻提出自己对满月酒菜式的想法。

    “鸡不用买,直接把养的那些鸡抓来杀了便是,待会合计一下要多少只就行了……”阿诺点头表示同意。

    “我家那边还有两只老母鹅,等多两天捉过来同鸡一起杀了可以算一道菜了……”阿玲也表示着自己的建议。

    等阿莉打完电话回来,三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地已经把大概的菜单定了下来,在讨论碗筷桌椅的问题。阿莉在旁沉默着听着他们的讨论,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好,那就照着刚刚的菜单,明天开始就让你们大嫂开始把鸡和鹅都杀了,多两天我去买猪肚和猪肉,阿诺去买牛肉和虾,顺便去阿玲家把碗筷都载过来。”阿辉总结分配着任务,“阿安,二十二记得回来吃你弟弟的满月酒!”阿辉最后把眼神投向了阿安,阿安偷偷睨了一眼阿莉,应声回答,“嗯,好。”

    阿莉知道大家在等她的答案,她想起刚刚那通讲了很久的电话,阿密一直在劝导她,还求她看在她们两姊妹和阿辉两公婆的面子上就去了满月酒,她刚好又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又觉得长兄如父,她向来尊敬阿辉这个大哥,于是,她退了一步,“阿诺你现在给你二哥打电话,问他满月酒他回不回来吃,他回我就回。”

    阿诺依言拨通了阿军的电话,手机那边却是正在通话中,只好先挂了电话,“等一下我再打过去”。挂了电话后,气氛陷入一股奇怪的说不清的压抑与沉静,电视的推销广告成了画外音。还好两分钟后阿军的电话回了过来,阿诺略微寒暄了几句日常后就向二哥发出了满月酒的邀请。阿诺这头前一秒刚提完,电话那头下一秒就答应了说好,仿佛是已经预知了这通电话一般。

    “既然阿军说回来,那我便同他一道回来。只是我不可能二十一下午就回来,我那个工我总得做个三天才好向工头请假,让他们休息一下。我会和阿军说的,二十二早上我们会早点赶回来的。”阿莉见好就收,语气也不再那么坚硬。

    “那些随便你,你们两公婆商量就好。我只要在那天可看到你们的人影就行了。”阿辉挥了挥手,“好了,也快十一点了,都散了回去睡觉吧。阿诺记得明天一定得打电话给舅舅舅妈那边,千万不能再拖了!”说完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阿莉见大哥发话了,便拉着阿安也回去了。阿玲再三叮嘱了阿诺记得打电话邀请,然后才匆匆骑上了电动车回了家。

    十一点的乡下很安静,只有几声田蛙的声音,整个岭仔头几乎都陷入了梦乡。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的月亮虽然也差不多,却还是差了点。


    (六)

    农历二十二这天早上五点,阿莉一把掀开阿安的被单,大声循环喊了三次“起床啦!回家了!”而后便去刷牙洗脸了。阿安艰难地爬了起来,盘腿在床上坐了十来秒后,双手挠了挠头发,“啊啊啊啊~~~”地叫唤了几秒后,去了浴室刷牙洗脸去了。五点半,从榕树下往岭仔头的路上多了一辆载着三个人的风驰电掣的凌肯摩托。

    八点,阿军一家回到了阿辉家,摘下半路披上的雨具,走近房子便看到阿辉家和阿诺家的厨房都放满了装满食材的盆盆碗碗。屋外下着雨,屋内却热火朝天,要非说有雨,也得是忙活的汗了。

    因为厨房都被占用了,阿梅几姊妹都在屋外的水龙头下洗着刚从菜园子里拔来的油菜,老大老二蹲着洗菜,老三老四则帮她们撑着雨伞。阿安看到这幅场景,嘴角看不见地一撇,然后放下雨衣快步走过去,自己替换了十岁的老二,对着老大阿梅嘴角一扬,“我回来帮忙啦!辛苦啦!”阿梅抬头望了一眼阿安,微笑着,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阿安这头帮忙洗青菜洗餐具等东西忙个不停,阿莉回来后也一直扎在厨房里帮忙没有停歇。

    十点多,陆续有人过来了,阿诺这才从厨房脱身,洗干净手,除下围裙,出去与阿菲一起招待客人。

    阿辉阿莉阿玲三人还在厨房里忙活,厨房里的大风扇呼呼地声音,掩盖了菜刀剁击砧板和食材入油锅的声音。十一点,最后的宾客——70多岁的两个舅妈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厨房三人组火速加快了处理菜式的速度,阿安和阿梅两个也没闲着,赶忙摆着餐具,而后就去帮忙出菜。

    最后一碟椒盐虾上桌,阿辉虽然没吃早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是却累得已经没有任何食欲了。满月酒也随着最后一碟菜而正式开始。

    “很感谢在座的亲戚朋友们来参加我儿子的满月酒,十分感谢!我阿诺古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一个儿子……今天准备了些许菜肴和酒水,希望大家吃好喝好!”阿诺扯着嗓子高兴

    地发言了一番,然后携着阿菲,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到五张桌子都拜会了一番。

    “招呼不周,招呼不周!你们吃好喝好哈!”阿诺端着一小杯烧酒聊表敬意,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降下去。

    “没有没有,很好很好!让我抱抱娃娃!”阿诺的大舅妈站起来从阿菲手上接过宝宝,“哟!这孩子长得可真标致,有鼻有眼的,跟阿诺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好好好!真是可人讨喜的娃娃哟!以后肯定有出息!”

    大舅妈不留余力地夸赞着,其他宾客也在一旁附和着,“刚才刚到这儿的时候啊,我就去看了这娃娃,的确如舅姥姥说的一般,阿诺古老叔的公子喜得如斯贵子,可喜可贺啊!”

    “是啊是啊!恭喜阿诺恭喜阿菲啊!”

    “好盼头好盼头!”

    “叔婆给个小红包给小宝宝,祝贺小宝宝快高长大哟!”

    “阿诺三兄弟真是和气啊!阿辉今天当大厨辛苦了喔!英俊的小宝宝长大以后可要好好感谢阿辉这个大伯哦!哈哈哈!”

    …………

    怀里的宝宝似乎也知道有人在夸赞自己,咧着嘴笑了。

    阿诺带着妻儿在每桌都小坐了一会儿,陪着聊了聊,觥筹交错间,气氛十分融洽。忽略掉阿莉和阿辉两人脸上强硬挤出的笑脸,一切都很自然很和谐。

    三个小时后,这饭桌算是正式撤下,又换了茶水水果上桌,大家坐着聊起了茶余饭后的梗,比如最新得到的资讯:谁家的儿子找了个外省的女朋友,谁家的女娃被广州的大学录取了,谁家的大黄牛被人偷了……又比如旧事重提:以前住在在半山腰的旧房子时,经常去哪儿爬的树,去哪条小河里抓的鱼,去哪边的田里放的牛,去哪片山脚下砍的柴……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的,客厅内笑声爽朗分明的,厨房餐具不经意碰撞的声音乒乒乓乓的,杂物房里装置还礼的袋子摩擦声悉悉索索的……

    雨停了,宾客也散了,阿安和阿梅的碗筷洗完了,阿玲和阿莉装置的还礼也悉数送了出去,阿辉家瞬间安静了许多。

    下午五点,阿军一家在家里小憩片刻后,收拾了一点东西,便过去大哥阿辉家告辞了。阿辉家此时正在分配着剩余的菜肴,阿玲从中装走了一碗甜猪肉,这是岭仔头向来做好事后的习俗。

    “把这碗萝卜炒牛肉和这碗姜油留给我就好了,其它的菜你们几姊妹都端上老房子那儿去吧。”阿辉扫了几眼那些菜,煮了一上午的菜仍然没有缓过来,没有任何食欲,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恹恹的。阿梅带着妹妹们端菜,端了最后一碟时,阿梅向阿辉和阿莉颔首,“阿梅代爸妈谢谢大伯和二伯娘为了弟弟的满月酒劳累了一上午,谢谢!”

    阿军一家没有要任何菜,推说路途远,天气热,怕馊了。他们跟阿辉家和阿诺家说了一声,三人便又踏上了往榕树下的路程,披星戴月。

    阿诺一家仍旧还是住在他那老叔的老房子里,没有搬回自己家。

    晚上九点半,六姊妹挤在一张床上,落地扇呼呼地摇头吹着。四个小的女娃娃很开心,晚上又吃了很多不一样的好吃的菜,不再是那日日自家养的鸡或者自家种的青菜了。

    阿梅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悦还是什么,她的双手在手机上点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放下手机,跟妹妹们去逗玩一个月大的小弟弟。

    阿安刚洗完澡出来,拿着一条干毛巾擦拭着头发,拿过手机划开微信,点开朋友圈,最新一条的动态来自阿梅,“这下可能真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阿安的心揪了一下,擦拭头发的手停顿了一下。思考了几秒,返回微信联系人列表,找到阿梅,点开对话框编辑了一条微信发送了过去,“阿梅,不怕,你还有我和你阿密姐呢,有事就找我们,我们都在的,好好读书,阿婆也一直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的。”

    阿梅睡前看了一眼手机,看完微信后,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然后恬然地睡去,睡梦中这抹弧度也没有散去,反而笑得更深了,嘴巴里呓语着,“阿婆,阿梅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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