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半叶落犹知寒(三)

2019年3月25日  星期一  天气阴，微寒

(待修)

爷爷说，在那路上，为了活命，也骗过人。

有一天中午，他刚走进一个村子，阴沉沉的天便下去了大暴雨。他赶紧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半老的妇人，见他可怜，把他叫了进去，给了他一碗水。爷爷便借故与老妇人攀谈起来，说起自己的老娘与老妇人的年纪一般，却总是体弱多病，自己不在跟前，不知老母亲现在如何了。

老妇人说爷爷真是懂事孝顺，说完便开始抹泪，说起自己的儿子也与爷爷一般大了，只是几个月前被抓壮丁走了，不知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儿子的面。

爷爷心酸不已，便问了老妇人她儿子的名字，是被哪一路人抓走的。恰巧，抓她儿子的队伍与抓爷爷的队伍是同一支，可是她儿子的名字他没听说过，俩人被抓的时间也不同。

这时爷爷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嚣，这两天他只是啃了些草根，一碗热开水下去，更饿了，饿得眼前发黑。也许是真饿狠了，他清晰地闻到了屋子里粥饭的浓浓香味，瞬间唾沫在嘴里使劲地冒。爷爷狠狠地吞了几口，鬼使神差地说:“哦，你说是某某，我们挨着睡着一起呢，吃饭也一起，还一起训练，那小子刚扛枪时还摔了一跤，如果不是我把他拉起来拉得快，他肯定要给头儿揍个半死。”

老妇人大喜，想不到居然遇到了儿子的“战友”，赶紧问爷爷吃过饭没有，爷爷说没有。老妇人赶紧把饭端出来，还有一碗咸菜，两个鸡蛋，又端上一碗蕃薯叫爷爷吃。

爷爷边吃边挑一些在队伍里的日常说给老妇人听，老妇人高兴得直抹泪。

也许是爷爷圆滑机智，又或者是老妇人兴奋过度，忘了清醒地思考，老妇人确信爷爷便是儿子的“战友”，分外的殷勤。

午饭后，老妇人拿出儿子的衣服，让爷爷梳洗换上。晚上又给爷爷杀了只鸡煮汤，让爷爷好好吃了一顿。吃过晚饭后，老妇人让爷爷在儿子的房里睡了一觉。

爷爷说，那是他在路上吃得最好，睡得最好的一天了。第二天天微亮便起床，给老妇人把大水缸挑满水。放下水桶，老妇人便起床了。老妇人又张罗着给爷爷做了早餐，粥和芋头。爷爷本来打算想挑完水就赶紧走的，毕竟是骗人家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拆穿了。可是老妇人这一番热情，爷爷倒是有点无措了。

吃完早餐时，有邻居来串门，老妇人说起爷爷与儿子是“战友”，邻居有点狐疑，问爷爷怎么回来的。爷爷说，老娘生病了，他请假了回去看看，本来他们没资格请假的，但恰好他与头儿是邻村，认识，所以可以回去一趟，到时候赶回去就好。

吃饭早餐后，老妇人出门下地了，爷爷拿起柴刀，上山林那给老妇人砍了几担柴，又挑回去，给老妇人堆在屋边。老妇人十分感谢。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洗澡后又换上一身老妇人儿子的旧衣，爷爷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在床上安静地听着，听到老妇人似乎确实睡沉了，便出了房门，拿起今天穿过的那身刚刚洗过的衣服，连夜出村走了。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良心不安，也许是归家心切，爷爷还是没敢在那老妇人的家睡上第二个夜晚。

爷爷说:“能蒙上一阵就了不得了，时间越长越容易穿帮，要被人戳穿了，当成骗子，会被人打死的。一个外乡人，把你打死了，往草地里一扔，扑上几铲子土，谁知道你死在这了？就算有人看到了，说你是小偷，打死了，人家也只会说好。到时候，家里老娘连你的骨头渣子都不知道在哪呢。”

爷爷的这些话，让我听得毛骨悚然。是啊，爷爷说过，鬼不可怕，人才可怕。乱世里，人最可怕。鬼只能吓你，而人却能弄死你，而且还能让你变成是该死的。

爷爷说，在那条路上，他不怕鬼怪，他就怕人。卧在坟头地依然睡得踏实，看到祭品供品这些，跪拜告罪一声后就拿来填肚子，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怕被人误认为是骗子小偷人贩子，那样的话搞不好就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还好，那一路上，他经常被人骂是死乞佬，但质疑是小偷骗子的情况很少。有一回在一个村子里讨饭，被人怀疑是小偷，几个人正要拿扁担棍子招呼时，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那老头子说爷爷一身破烂布条，连个藏东西的地方也没有，偷东西放哪。

那几个人把他浑身搜一遍，把那身烂布条似的衣服又扯烂了几分才作罢。

爷爷说，还好老伯出声，否则挨上几棍，断了骨头，真残了，还那么远的路，还能爬回家？没钱没粮的，没几天就绝对的死翘翘了。谁会管你？

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缺医少食，生命贱如草芥。穷人有病痛，大多是挨的，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看医生买药？

很幸运，生在和平的年代。那些残酷的故事，我听着都觉得可怕，身处其中又是何等的痛苦？

散文‖春半叶落犹知寒(三)

爷爷回来后，一家人抱头痛哭。之后爷爷又去他舅舅家躲了两年，之后回来结婚生子。由于生活艰难，先后生了九个孩子，前面三个由于没吃的，被饿死了。

剩下的六个孩子，五男一女。漂亮的姑姑是幺儿。可是，她在花一样的年华里不堪谣言困扰，自杀了。

我小叔很帅气。有同学看过小叔的结婚照片，她们跟我说过，感觉你小叔年轻时要比黎明要帅气。

爸爸的几兄弟里，小叔长得最好，一米八的个子，皮肤白晳，五官明朗，英俊挺拨。听说当初进厂里做工，倒追他的姑娘还不少，最后是厂长的女儿胜出，成了我的小婶。俩人也是经历了好一番波折才走到一块。

小叔的故事是个励志版的。小学没毕业，与小婶恋爱时被人嘲笑攀高枝，吃软饭。一气之下辞工出去闯，终于是闯出点成绩，让小婶的娘家人刮目相看，抱得美人归。

伯父跟我说，你小姑的五官比你小叔要好看得多，发肤白晳，眼睛又大又亮，头发也长得很好，个子也高，性子爽利，很受宠。

姑姑十六岁时在田里放牛，要把牛牵回家时，那牛突然发疯，把姑姑扯倒了，那牛险些踏到了姑姑，没踏到后又想用尖角去把躺在地上的姑姑顶起来。旁边的一位男村民看到，赶紧大吼着扛铁锹冲过去把牛给打跑了。那村民把我姑姑拉起来，叫她回去叫家里的大人来找牛。姑姑惊魂未定，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跑。

这情景被村里的一位爱搬弄是非的大娘看到了。她居然马上跑去跟那村民的老婆说，我姑姑勾引她老公。

那村民的老婆是个泼辣的，直接上门给我姑姑一巴掌，骂我姑姑不知羞耻，臭婊子一个，专勾引汉子。我爷爷的儿子们把她揪着摔出门。那婆娘就在家门那撒泼打滚，双哭又嚎，引来了一大堆人，她一边抹着泪骂姑姑勾引汉子，不知羞耻，臭婊子，边嚎着说要不活了，这一大家子人欺负人，她死在这家门前。

那位搬弄是非的大娘也在旁边，她一边劝慰着这婆娘，一边对各位观众，诉说当时的情形，各种编排。

我奶奶身体不好，当场便被气晕过去。

那村民闻讯赶来，看到这出闹剧，要把他老婆拉回去，那婆娘哭着对他便是一顿抓挠，边挠边骂他被小狐狸精迷了魂。

那大娘也在旁添油加醋地劝他别被迷了心窍。气得那村民话满脸通红。

那村民向来老实，不善言辞，此刻被气得更是说不出话来。气急了，便给自家老婆一巴掌。他老婆哪里肯依，把他一推，便要喊着要冲进我们老房子找我姑姑这个狐狸精拼命。

那大娘在那哈哈大笑，挨个对后来的人说是谁谁(那村民)要讨谁谁(我姑姑)做小老婆，谁谁(村民老婆)不肯，在人家家门前打起来了。

六十年代初，人的思想可没有现在这般开明，社会对女孩子还是很苛刻的，姑娘家的名声很矜贵的，有些地方，女子越礼，不守妇道，是要被浸猪笼的。用绳子绑紧，装在竹篾编的笼子里，用石块沉到河里面前。我们村子旁的那条大河，就这样子沉过人。

因为那时只有三个人，我姑姑，那村民，那大娘。我姑姑与那村民是当事人，就算再怎么解释，人家都会在心底存着怀疑。而作为第三者的大娘就是一口咬定，两人在那搂搂抱抱，亲昵得很。虽然那大娘素有搬弄是非之名，可是污水终是泼在我姑姑身上。

当时的情景谁也没看到，如今听到耳中的，便是两人之间有了越礼的行为。

一家人是又急又气，一位叔伯一气之下给了姑姑一个耳光。姑姑哭着跑回房间反锁，连晚饭也不肯出来吃，当晚就上吊了，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凉了。

一家人悲痛不已，几位叔伯红着眼睛，扛着锄头，提着刀上那大娘与那村民家讨说法。那村民合家闭门不出。而那大娘，一口咬定我姑姑只是活该，自己不知羞耻，被她撞破奸情，觉得没脸见人才自杀，与她无关。

事情闹大，传出外村，外村的一位村民出来澄清了此事。他当时刚好在不远的山坡上捆柴火，看到了牛发疯，那村民救人的过程。根本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几位叔伯又过去要求大娘出来对质，那大娘早躲到亲戚家里去了，一躲就是三年，只是逢年过节，偷偷地回来一趟。后面村干部连番到我们家里做工作，姑姑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头要伤主的牛，找回来后，让大伯父用大铁锤敲死了。

果然啊，鬼怪没有人可怕。

不过，这几年，那位大娘的几个儿女病的病，疯的疯，坐牢的坐牢，残的残，仅有的两个孙子也一个意外身亡，一个成了医院常客，我听说后，心里百感交杂。也许，事到如今，我只能自我安慰一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