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

      阿青哆嗦着告诉我，祥子被警察抓走了。“那个像骆驼一样老实的祥子吗？”“就是他”

      阿青是我大学舍友，祥子被她定义为有过一面之缘的网友。

      那一面之缘发生在大二那年。阿青去火车站做兼职，任务是找人下载并注册一款手机软件，新用户注册需要提供部分个人信息，遭到多数人的拒绝。阿青嘴唇都磨薄了离任务量还差一个名额，眼看要到截止时间，任务量完不成，工资一分都不给。阿青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手主动把手机递给她。阿青抬起头，对方是个年轻的男人，脸上没有表情，他的另一只手缠着厚实的白色绷带，大概好几天没有换药了，绷带脏兮兮地泛着油光，在手腕处打个结挂在脖子上。时间紧迫，男人笨拙地单手输入个人信息的时候，阿青迅速把写有自己手机号的便利贴塞到他手里，以此证明软件的安全性。注册结束，阿青道谢离开，自始至终男人没说一句话。

      火车站的男人就是祥子，当天晚上他就加上了阿青的微信好友。收到好友请求的时候，阿青还担心那款软件是否安全，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对方说自己叫祥子，就是火车站手缠绷带的那个人。祥子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刚刚平静下来的阿青吓了一跳，他说，我喜欢你，是一见钟情。他还说，自己在大巴车上见义勇为时被歹徒用匕首划伤了手掌。祥子说的每句话阿青都不信，觉得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任祥子在手机那头长篇大论，阿青一个字都不再回复。

      第二天祥子发给阿青一条链接，是当地电视台对他见义勇为事迹的报道，画面中的男人正是祥子，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换药的时候，手上的刀伤触目惊心，面对记者的提问，他更加拘谨。祥子真是见义勇为的英雄，阿青终于不再抗拒祥子发来的消息，认真耐心地跟他聊起来。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祥子比阿青大三岁，湖北人，初中没毕业就跟随工程队到外地打工，见义勇为受了伤正要坐火车回家养伤，路过山东在火车站遇到了阿青。两人畅谈人生，分享爱好，阿青喜欢旅游，最想去的城市是哈尔滨，想去那里看冰灯，在刺骨的寒冷中寻找温暖，祥子也被打动，说等阿青放假的时候带她一起去哈尔滨找温暖。阿青生活费告急的时候，祥子总找各种借口给她发红包，阿青一个也不收，她知道祥子的心思，奈何，自己对他却只有哥哥一样的感情。

       阿青不爱祥子，找了各种理由拒绝，祥子不在乎，依旧紧追不舍。冬季来临的时候，祥子说家里给他介绍了对象，他谈恋爱了，阿青发自内心地送上祝福。谈了恋爱的祥子真的在阿青的微信里消停了一段时间。天气越来越冷，雪花像一个个精灵悠悠飘洒，大学校园里到处白雪皑皑，文艺的阿青怎能错过这么美丽的景色，踩着咯吱咯吱的白毯到处拍雪景，回来后精心挑选了九张最满意的照片晒到朋友圈，刚发完，祥子就发来了消息“找到陪你在冬日里找温暖的那个人了吗？如果没有，我愿意陪你。”阿青有点懵“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别再瞎说了”“分手了”“不会吧，你们不是一直处得挺好吗。”然后，祥子像倒豆子一样，跟阿青聊起了他的这次恋爱。

      家里介绍的女孩儿叫小云，比祥子年长一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人长得也算漂亮，祥子虽然心里装着阿青，但也深知自己和阿青的差距，无论是距离还是文化水平，自己都配不上阿青，再加上父母天天催促他找女朋友，也只好答应跟小云相处试试。刚开始，除了祥子比较木讷，两人跟普通小情侣没什么区别，渐渐地，祥子发现小云爱花钱，衣服、化妆品、首饰，样样都让祥子给她买，祥子老实，只好一次次满足她的物质要求。祥子是个普通的农民工，前几年省吃省喝攒下的积蓄在镇上买了新房，实在负担不起小云越来越大的花销，没有钱花，小云脾气越来越差，有时候气急了，就对祥子拳打脚踢。祥子被逼得没有办法，每天在工地愁眉苦脸，同工程队的刘源看不下去了。这个刘源可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蹲过监狱，出来后也不踏实工作，天天梦想着不劳而获，因此沾染上赌博，好几次都想拉祥子入伙，祥子善良老实，自然拒绝。谁知刘源不死心，趁着祥子缺钱走投无路的时候号称要带着他赚大钱，各种威逼利诱之下， 心烦意乱的祥子跟着他触碰了赌博这根高压线。赌场昏暗无边，祥子哪里是那些赌徒的对手，很快就把仅剩的一点钱输光了，在刘源的忽悠下，祥子借了高利贷，又很快输个精光，放高利贷的人天天追着祥子要债，女朋友也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要钱购物，祥子快被折磨疯了。拿着从父母那里骗来的5000元钱，祥子再次走进赌场，这一次，他赢了，不但赢回了本，还把欠得高利贷还清了，没有了赌债的祥子一身轻松，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舒畅，回家后，他向小云提出了分手。更加坚定自己内心爱的，是那个温柔善良、温暖明理的阿青。听完祥子的诉说，阿青闭口不提感情，一个劲儿告诫祥子，钱慢慢赚慢慢攒，千万不要再赌了。祥子答应着。

     转眼，到了大三下学期，阿青选择考研，每天早出晚归忙着复习功课，跟祥子的联系也骤减，祥子偶尔发来几句关心的话，阿青也很少回复，即使回复也都在深夜，那时祥子早就休息了，聊天开始像留言一样，变得零零散散。通过朋友圈里的动态，阿青知道小云回来找祥子认错，两人又复合了，还装修了新房，看来快要结婚了，阿青打心里替祥子高兴。祥子在朋友圈发了小云的自拍照，配了句子:无论生活如何可怕，我都不会认输，愿风把我的思念带给你。第二天又是同样的照片和文字，第三天亦是如此，看着木头一般的祥子开始秀恩爱，阿青忍不住给他点赞。第四天祥子没有在朋友圈秀恩爱，第五天第六天也都没有更新。直到第七天，祥子给阿青发消息:我过得不好。祥子一直这样实在直白，再次向阿青倒着肚子里的苦水。朋友圈里的照片和文字都是小云逼着他发的。跟祥子复合没多久小云就恢复本性，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火爆脾气，祥子偏偏又是闷葫芦的性格，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不吵不闹不理会，小云心里的怒火无处发泄，越发怀疑祥子心里没有她，于是逼着祥子每天在朋友圈晒一张自己的照片，并配上文字来表达对她的爱。祥子期待的爱情是心灵相通的默契，是相互关心相互依偎的温暖，他再也无法忍受小云的物质和野蛮，两人走到了尽头。面对垂头丧气的祥子，阿青只能安慰，好女人多的是，没必要为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人折磨自己。“不合适的人”指的是小云也指阿青自己，可是憨厚的祥子能够听懂吗？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再说。

      其实，这次祥子肚子里的苦水没有倒干净，他又开始赌了。赌博真是碰不得的高压线，它就像毒品，一旦沾染就再难戒除，每天被小云折磨，祥子太需要赢钱时的那种快乐和满足，他再次通过刘源钻进赌场。这一次他输得更加彻底，输得越多就越想回本，赌场像个无底洞，高利贷越借越多，利滚利，债堆债，祥子被压得透不过气，心里想的却还是如何赢钱翻身。钱借不来，又借了高利贷，高压之下，祥子竟然背着父母把新房卖了，拿着卖房子的钱，祥子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无疑又是输个精光。房子没了，钱没了，追债的人扬言再不还钱就打断他的腿，祥子害怕了，他离开工地一个人去了深圳，在黑市找了份工作，一边打工一边又开始赌，只是他不敢玩得太大，输得少，赢得更少，就那么一天天地混日子。当然，他最开心的还是和阿青聊天的时候，虽然不常聊，但他把聊天记录留着，每天都会读一遍。

      阿青21周岁生日的那天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是一条金手链，说实话，那条手链一点儿都不好看，像是中年妇女喜欢的款式。盒子里有一封信，信上说“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也是最后一次，希望那个陪你在冬天找温暖的人早日出现，你一定要幸福。”不用说，礼物是祥子寄来的。阿青发微信感谢祥子并表示礼物太贵重要把它还回去，手机那头的回复却让她心惊“祥子被警察抓走了”，回复阿青的是祥子的姐姐。祥子跑路到深圳以后，刘源领着放高利贷的人找到了祥子的父母，平时老实孝顺的儿子竟然染上了赌博还私自把新房卖了，祥子的妈妈受不了刺激病倒了，一家人卖了居住的房子给祥子还了赌债，日子过得凄苦。远在深圳的祥子听到家里的变故悔恨不已，泪水流干也无法挽回，他的心彻底死去了，仇恨的种子在他腐烂的心底生根发芽，疯似的长着，他回到湖北，算着日子，用刚赚来的钱买了一串金手链，那一夜，他握着手链，读着聊天记录，读着读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似是有一只大手慢慢将黑暗慢慢席卷，天色微明，祥子的心却再也亮不起来，他满脸胡茬，颤巍巍地把快递寄出去，回到了熟悉的工地，拍拍前面人的肩膀，刘源回头见来人是祥子，先是一愣，刚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一声呻吟，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左胸腔，祥子拔出刀子，鲜血喷射而出，喷到他的身上、脸上。

      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交错响起，祥子笑了，他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个可爱的女孩，她的额头微微冒汗，正耐心地拿着手机教他操作，祥子闭上眼，沉溺在女孩温柔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