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随着父亲南征北转,故乡早已成了渐行渐远的帆船最始处一方袅烟漉漉的乡愁。
很多的细节已在岁月流转中消尽最后一抹淡彩,一轴童年的卷图也只余下点点斑斓的色点,唯有一直忘不了的也是最灿烂的重彩便是那春天里一山复一山的杜鹃花。
故园最后的一抹颜色,凄艳动人,一条光光明艳照明失乡人眼眸的花的轨迹。
那是母亲的杜鹃,是母亲韶华里对远人的思念。
走过很多的地方,记忆里火车经过的地方到停留的终点也有很多漫山的野花,其中不乏深深浅浅的杜鹃,却总也不及故乡的漫山火红来得动人和美丽。
漫山满谷的杜鹃渐渐沉淀成记忆中一笔最重的红艳,悠悠的铁轨却笔直无回的一路开拨向前。。。
在这个春天,在这个又是杜鹃开满山的季节,思绪又一次被拉回故乡的满坡山花及花丛中望断千山携了最后一团云霞而归的母亲。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是不常见是神秘的,甚至是陌生而疏离的。只有母亲的一个一个不灭的剪影,如蒙太奇手法般一幅一幅清晰回放。
每一个黑漆漆的黎明,万物尚未苏醒,母亲已同村里的男人与极少数的女人淌过绕村的河流,涉过弯曲的山路,在深深的林中拾回了满背的高过母亲头部老远的柴禾。而故乡那种上大下小状如圆椎的大背篓,自从离开故乡,我几乎没再见过。
母亲回来了,村子也才开始有了晨曦中各种熟悉和夜梦初醒的各种声音,大地也开始醒来,各家有了锅铲碗盏的声音与吆喝轻斥的匆忙声。我们也个个在饭菜的香味里被母亲吆喝起来。而这时母亲油亮粗黑的辫子还在淋淋的滴着林中带回的晨露。
天大亮了,姐姐哥哥们背起书包上学,母亲也以麻利而风火的动作收拾着一室的凌乱。
然后便是背着我开始了队里热火朝天的整日的劳作。旁边的林里便是那漫山红火的杜鹃,队里的女人会在每一个劳作的间隙里过来逗逗我:小丫,映山红花开啦,你爸爸又快回来啦!那时真小,对父亲的概念又是如此模糊,自是激不起我那稚嫩的心里几许涟漪,也更是无法注意到母亲眼里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空茫。
总是那样的春天里,母亲会在收工后带着我在人群散尽的山坡上在万千丛的杜鹃里遥望西边斜阳,而我只记得那片艳得快要流淌的鹃红里翻飞的蝴蝶。
山里的夜,总是提早来临,那一灯如豆里是童年里最温暖最静謐,也是母亲褪下白日里的强悍与风火而变得最温柔的时光。这时,她往往是做着针线哥哥姐姐们在做着作业,母亲的活做得如此专注,红润的脸庞映照在昏黄的灯下,梦幻般的美丽。偶尔会用针在漆黑的头发上刮刮,同时也温柔着招呼着我;小妮子过来,妈妈讲故事给你听。
第一次关于杜鹃鸟的传说就是在那时听来的吧。杜鹃鸟在我故乡是春天里常见的一种鸟,而母亲说这种鸟很奇怪,它会在一些月明的夜里把自已吊在树枝上,开始唱歌,歌声婉转清灵,声声远传。唱到后来,血从舌头上滴下来,滴在杜鹃花上,漫漫染红了那最初的映山红。。。
尤记得在那样春寒尤在的乡村的夜色里,听到这凄楚的故事,幼小的心灵不免惊悚,却又偏偏不可思议的爱上了这种鹃鸟滴血染红的杜鹃花,这种对杜鹃花的喜爱,廷续至今从未淡漠。
长大后方才明白,哪里仅仅是因为这花啊,还有整个童年母亲那一枕踯躅的愁思!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山踯躅。
父亲的部队总是南北流转,东西跨越,在这漫漫而始终无最后歇脚的迁徙里,我见过很多的杜鹃花,甚至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山北坡上完全不同于内地的树状叠如碗盘颜色五彩的雪山杜鹃,以及前几年流行起来的重瓣西洋杜鹃。。。但却终是再也比不上故乡山坡上那漫山的艳红!
那是故乡最浓彩的记忆,是整个春天不灭的火红,是一坡望断天涯的惆怅,更是母亲一个人在乡下以一个女人少见的辛苦与坚韧撑起的家园,以及我们姐妹最初的人生,还有她最华美的青春。
多少年了,母亲那两条黑而光亮的长辫已经渗进岁月的清霜,当年那油灯下的脸庞也早已失去了那紧崩的健康与红润,母亲老了,母亲病了,母亲再也背不起当年那尖尖的背篓里的柴禾了,母亲也好多年再没见过那漫山的融入了一个女人整个青春思念与轻愁的涩涩岁月里遍坡的杜鹃花。
万花以重瓣为美,以浓香而远闻。唯有杜鹃却只有那最原初的单瓣的好看,只有这种杜鹃才有单纯明朗的线条,干净澄明通透的颜色。它的墨色淋漓,挺拔隽秀,每一朵花似乎都可以视作点捺分明的字模,而每一个字都是万千法象,那一坡的杜鹃合起来何尝不是那堪不破道不明的天道悠悠。
至此,我不再为那啼血的杜鹃而悲伤而怅茫。那王尔德笔下的红蔷薇不也是那夜唱的莺鸟啼红的吗?!
人间的欢愉,人间的华锦,人间那透红的果实,背后不都潜藏着生命极挥洒处的最后一滴血吗?
母亲,让女儿为你送一盆单瓣的艳红的恰似那故园山坡上的绝艳的映山红。让女儿追忆着你,追忆那故园山坡的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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