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五岁的时候,娘说我该定亲了。
十六岁的时候,赵郴上门求娶丞相千金。
十七岁的时候,我就是太子妃了。
…
今年二十,后宫主人,嫔妃之首。
二、
赵郴从未让我失望,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我未料到他还有赤子之心,柔软澄静。那年他成功和我爹把太子拉下那个位置,做的干净漂亮,没有人怀疑他。他向来如此,外表白净无害,一派书生意气,温和儒雅。
但那夜他回来的晚,一身酒气。那时我们还是住在皇子的殿里,我瞧他这模样怕是会祸从口出,叮嘱心腹在殿外牢守,谁也不许放进。
我拉着他去浴池,解他衣带时却被他抱住。那个情景如今想来倒好笑,我被迫跪着,他也跪着。两人跪着抱在一块,其中一人还哭的痛不欲生,当然是他。他哭的真丑,鼻涕眼泪横流,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细听了听,原来他是在说对不起。
太子不是他同胞兄弟,但两人小时却最是亲厚。可惜生在帝王家,岁月又最是无情。赵郴在得知太子已经部属,准备对他下手时,他毅然先下手为强。我知道他酒醒时不会后悔做过的事情,而此时也不过是对往昔情义的愧疚,而不是对太子愧疚。可是我看不得他这般无助的样子,母性大发,轻声哄他安抚他。
赵郴书生外表,狼子野心。做事雷厉风行,又干脆利落。从皇子到皇帝,一个字差别,用了四年。
我看着他一路浴血拼杀,也曾因情报出错夜不能寐,也曾计划失误险些丧命。可好在他最后成功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失败的结果。
先皇宣布退位,赵郴继位。
那夜芙蓉账内耳鬓厮磨,他说:“恭贺阿绥,母仪天下。”我被他逗笑,轻轻揉捏他的一缕头发,放在手心把玩,我感受到耳边他吐出的气息,看着我们的发丝细细缕缕缠在一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三、
后宫佳丽越来越多,赵郴也不能再夜夜留宿在我殿里。我向来随性,不爱计较,不爱争风吃醋。婢女宛儿的性子却和我相反,今日赵郴去了哪个贵人宫里,又和哪位妃子花前月下,事无巨细一一禀述。
我抬眼看她表面冷静,语气却不经意流露出的着急。她是我的陪嫁丫头,我陪着赵郴一路走来,她又何尝不是陪着我们一路到今天。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后宫流言漫天飞,一国之母不能生育意味着什么,这个位子还能坐的稳吗。
我知道赵郴的压力比我大,他有朝臣,有百姓。可是父亲助他登位,而我又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纵然有想法…也不会伤我们的心。
真是该死。
我一想到他左右为难的样子,就于心不忍,恨不得自己摘了这凤冠让出后位。我不想他在御书房皱眉,看着一沓奏折无可奈何。人人都说新帝果敢威严,王者风范器宇轩昂。他现在总穿黑衣,没人记得他以前一身白衣有多干净儒雅,只有我记得。所以我有私心,我要守住那抹白色,守住他。
我打扮成宛儿的样子,准备偷溜出宫回家一趟,说服父亲让他不要再为难赵郴。
路过一处宫殿的时候,听见里头的对话,挪不动脚步。“听说皇上已经在拟奏准备撤了那位?”“不得嘛。近来听说南边水患严重,东边又瘟疫大乱,皇上突登位不久,这样的事…民心就乱了。有大臣上奏,说此等不详恐怕是因为皇后命格不好,又生不出储君…”“那些大臣胡诌真是一套一套的,说句同情的,皇后也是可怜。”“谁管她呢?皇上如果要守住这江山,她恐怕就得牺牲。”
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我是指水患和瘟疫。我殿内的人应该也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我,我不去招惹是非她们也不愿意我无辜受累。可是赵郴,他这些天来找我的时候,总是笑的如沐春风,我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劝他注意休息,他也只是拉着我说话,说天南海北各地趣闻,从不告诉我坏消息。
我拐了步子,去了御书房。
门口的守卫我认识,是当年太子府的旧卫。他看见我一脸惊讶,我向他嘘声,指了指里面,他点头,我悄悄进了殿。
一片安静。
赵郴趴在案上睡着了,我小心拉着裙摆挪步,不发出声音,坐在他身边。我看着他一脸倦容,连睡梦中还皱着眉,心疼不已。案上垒着两摞奏折,有些看过有些还没。我拿起来品读,的确都是弹劾我和父亲的折子,理由千篇一律。
看到一篇理由不一样,说什么我和七皇子有染,正读的有趣,折子却被抽走。赵郴睡眼惺忪,揉了揉眉心,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说:“赵郴,我本准备逃走的,我不想当皇后啦。走前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我诌了个谎骗他。
他眼神清明起来,看着我的装扮,似乎信了三分。他拍了拍我的脑袋,然后揽我入怀,说:“好啊,那阿绥把我也带走吧,我也不想当皇帝了。”
“那可不成。没了皇后,后宫佳丽三千再挑一个便是。可没了皇帝,谁来做皇帝呢?”
“也不难。七弟虽年幼些,但太傅还在,我也可以托丞相辅佐。或者让皇叔,皇叔虽不喜权力,但我是他唯一侄儿,求一求他,他总归会答应。”
他半认真半思索着说出这番话,听得我心惊肉跳,却忍不住笑意。我把头埋在他怀里,藏住嘴角不可抑制地得意,心想这天下有什么大不了呢,如果可以那我们就这样走吧。可如果我们真的这么走,那赵郴的这些年又算什么。
我起身,整了整衣裳,对他盈盈行了个礼,说:“赵郴离不开周绥,那好吧,我便继续回去做我的皇后了。”
他说你乖一点,晚些我去找你。
他那么相信我,目送着我离开,在殿外回首的时候撞进他的眼睛,柔情化水,我摆了摆手。
四、
我回家了。
我跟爹娘说我很好,只是做皇后有些累。爹娘最疼我,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是不是受欺负了。谁敢欺负我啊?没人。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当皇后了,二老脸色僵住,说这怎可儿戏。爹说你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前朝的事你在后宫不要插手也不要管。我泪如雨下,跪下磕头,说生为女人却无法生育,生为皇后不能传宗,女儿好难,求爹爹成全。
我知道我爹会同意。
可要怎么做呢?爹爹让我暂且住在家里,偷偷传书给赵郴,说我想家,隐瞒消息住在家里一段时间。好在我平日也不怎么在后宫露脸,没人知道皇后不在宫里,除了我的人和赵郴。
第一天,赵郴没有来找我。
第二天,听父亲说赵郴去了东边微服私访。
我慌了,东边瘟疫肆虐,他一国之君,谁放任他去的?!平时上折劾我不是能说会道得很吗,此时怎么拦不住一个人?!我气急,偷偷溜回宫里盛装收拾了一番,召了那几位弹劾我起劲的大臣,狠狠骂了一番,回殿后思来想去,决意前去追随赵郴。
这下又好。这几位能耐的大臣,拦不住皇帝,倒拦得住我。看着宫殿外把守前前后后有三层的侍卫,我看向宛儿,她心虚低头,说皇后三思。
我三思个之乎者也!
过去七天,大臣除了天天来我这报一下“一切都好”,没别的话再说。我困在这皇宫,昼夜不休,宛儿跪着声泪泣下求我休息,可不是我不想睡,是我睡不着。
赵郴一日不回,我心一日难安。
好在赵郴回来了,那天夜里,我坐在案前发愣,随即被包裹进一个微凉的怀里,顿时泪落。我抓紧他的衣袖,哽咽开口。
“你再不回来,就要失去你的皇后了!”
他温柔地笑,擦了我的眼泪,说:“事情解决了,我才安心去接我的皇后回家啊。”
“那事情都解决了吗?”
“没解决,我怎么好意思来见皇后。”
五、
赵郴问我还当不当皇后。
我想说不,看着他威胁地挑眉,咽下了那个字,闷闷开口。
“当。”
“那你,要好好的母仪天下。”
这么多年努力拼杀,登上了九五至尊还保不住妻子,又算什么。皇后可以放肆,可以任意,可以妄为,可以想生孩子就生孩子,不能生也不要觉得委屈。可以胡作非为,可以仗势欺人。江山动摇有什么可怕,固守就是。但是如果皇后有一天说她不想当皇后了,那去哪里再找一个叫周绥的皇后。
我笑着看着他,用手描他的眉,从眉心到眉尾,滑过他的下颌,他的轮廓。他已经处在帝王之位,眉宇间的威严愈发浑成。可我怎么好像看见了十六岁那年温润儒雅的少年公子,一身白衣,满眼笑意,诚挚开口。
“赵郴仰慕小姐已久,前来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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