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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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认知里，用“无能”这个词来形容我的父亲，再贴切不过了。

在我能记事的时候，我不清楚人是如何诞生的，因为那时我没见过我的父母，我都是和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四岁的时候，一对陌生的男女闯进我的家门，我很害怕，我下意识地躲到了爷爷的身后，奶奶对我说：“那是爸爸妈妈。”

因为那时我刚记事，爷爷奶奶没有告诉我“爸爸妈妈”是什么，也许说过，但我并不记得了，我好奇地问奶奶：“爸爸妈妈是什么？”我问出这个问题后，我对父亲和母亲的反应记忆很深，父亲沉默不语，母亲泪眼朦胧。

后来，母亲应该是觉得亏欠了我什么，对我很好，而我的父亲，他几乎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在我的童年里，我对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每次成绩不理想时他对我的训斥。

小学的时候，父亲和他的一个朋友出去创业，但是我的父亲没什么经商头脑，最终被他的朋友骗得血本无归，他只得带着悔恨回家。从那时起，我便很看不起我的父亲，我觉得他是“无能”的，他每次训斥我，我都会用这件事来回击他。

父亲创业失败后，便去了一家工厂上班，开启了他碌碌无为的中年时光。工厂的工作自然很辛苦，父亲喜欢在大汗淋漓时抽上一根烟，我只觉得这是不良嗜好，是“无能”的人才会沾染上的坏习惯。

我上高中时，去他的工厂吃过一次工作餐，中午只有一菜一汤，菜好像是很多剩菜放在一起重新炒了一遍，汤里仅有几片菜叶和少得可怜的肉沫，对此，我并没有心疼父亲，我更加觉得他“无能”，因为如果他有能力，完全不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高中毕业后，我在父亲的强压下，选择了一个我极其不喜欢的工科专业，因为不喜欢，所以我的大学生活是枯燥的，大二那年，我挂科太多，加上我本就不喜欢这个专业，因此我对父亲和母亲说：“我不想念了，我想创业。”

母亲向来尊重我自己的选择，她说：“你考虑清楚，想好了把申请书给我们，我给你签字。”

父亲没有表态，也许那时，他们低估了我对退学这件事的决心，当我把退学申请书放在母亲面前时，她似乎有些错愕，但她还是把申请书拿进房间给了父亲，我听见父亲在房间里大喊：“谁爱签谁签，反正我不签！”

最终在我和父亲的争辩下，他同意我休学一年去闯荡闯荡，但是不可以退学。

父亲最喜欢许巍的《曾经的你》中的“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我认为这也是“无能”的表现，因为如果他对梦想足够执着，是不会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也不会到中年时才想起少年时自己的豪迈。

而那时的我常常用刘过在《唐多令·芦叶满汀洲》写到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来激励自己，我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年少的我们就该多看看美丽的世界，不要等到中年时再去感慨“终不似，少年游”。

休学的那一年里，我给别人打过工，也自己创过业，没有启动资金时，我的母亲总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我，不过我辜负了母亲对我的信任，我失败了。

创业失败后，我的心情一落千丈，甚至染上了烟瘾，我成了当初自己瞧不上的“无能”的人，在现实面前，我那点小机灵简直不堪一击。

后来，母亲对我说：“儿子，我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能给你一次创业失败的机会，你创业的那些钱，都是你爸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家里的大事都是你爸做主，如果他不同意，我也不敢给你那么多钱，你别总对你爸那么坏，他是很爱你的。”母亲的话让我重新审视了父亲，他真的“无能”吗？

我去到父亲的工厂，想找他聊聊，虽然此时的父亲已是后勤部主任了，但是依然免不了被领导训斥，领导说话很难听，我想如果是少年时的他，一定会回击领导，然后大喊着“谁爱干谁干”的狂话，潇洒离开；我想如果被骂的人是我，我一定承受不住了，甚至可能会留下“无能”的泪水。但是父亲从来没在家里说过这些，他为了供我读书，忍受着领导的谩骂，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能”。

第二天，我和父母一起吃饭，我说：“过两天，我想回去上学。”

母亲是有一丝喜悦在脸上的，而父亲依然是那么不苟言笑，我甚至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受。

到了离开那天，我还没有走远，依稀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了句：“这小子和我年轻时候真像。”

母亲打趣着说：“一样贪玩还是一样做事不沉稳？”

回学校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好像确实和父亲很像，一样的“少年游”，一样的失败。我忽然意识到，父亲后来开始抽烟，抽的是自己，是对生活的不甘，而满头的大汗，则是对家庭的责任，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正当我思考之时，旁边旅客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那首熟悉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