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笼中鸟

作者: 短叹 | 来源:发表于2023-07-05 12:02 被阅读0次

阿红使劲揉了揉红肿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王哥最后一次同她联系已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之后他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怎的都联系不上。

屋外的风从墙壁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不算冷,但吹在阿红身上却活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样,扎得她生疼,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好像是有一团火,烧得她急躁难安,又好像是有一潭水,慢慢填满她的胸腔,使劲挤压她的内脏,屋外那些鼓噪的蝉今晚不知都跑到哪去了,安静得有些渗人,她觉着有些渴,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可那里哪有什么水杯?连床头柜都在今早被那些来要债的人砸得稀烂,她拖着虚弱的身子朝院里走去,刚推开房门,迎面扑来的风中掺杂的腐臭味让她不忍俯身干呕起来,她已经没有精力和能力去管什么臭味了,俯身的时候自己腰腹处的伤口好像被撕裂了,她用双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爬到水缸前,水缸也被那些混蛋砸坏了,原本半人高的水缸现在只剩下洗脸盆那么点,她捧起一捧水送进自己的嘴里,水顺着她的喉咙流下,她这才稍微缓过来些。月亮的光透过云彩的间隙射向地面,苍白打在她身上,她看见了水中倒映着的,她为之自豪的面孔,此刻也异常苍白,一时不知是这月光让她的脸变得苍白,还是她的脸让这月光看上去这样苍白。

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好像是消瘦了不少,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她盯着自己的眼睛,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清晰,接着,那些血丝像是藤蔓一样往外面生长,血红的藤蔓爬出她的眼眶,爬到了她的眼角、鼻梁、脸颊、下巴、脖子,接着沿着她的脖颈朝衣领里边爬去...

阿红是金木镇最好看的女子,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她的自信得益于她那双像她闪着光的眼睛。

这女娃子越长越像她老娘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认识他们一家的人都这样说,但阿红却不这么觉得,她不认为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父子、母子、母女什么的也不可能长得一样,巷口那家的狗蛋就和他爹长得不一样,他爹剑眉星目的,和港片里那些男明星一样,狗蛋长得就和他的名字似的,一副衰样,非要说的话倒是和那个常蹲在镇子东头小卖铺门口抽烟的李光棍相像,难不成狗蛋是李光棍的种?

再说了,阿红又没见过她妈妈,那些说她和她妈像的对她来说无异于空穴来风。

至于这个妈妈,奶奶爷爷说她难产死了,村里有些人说她是跟着男人跑了,不过这些对阿红来说无所谓,她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没有任何感情,至于她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同村的男人去上海打工去了,最开始几年,她爸爸一年还会回来几次,到后来,几年才回来一次,到最后索性杳无音信了。

近些年来,社会的飞速发展带走了小镇里的青壮年。

换句话说,青壮年都去建设大城市了,剩下老人和孩子来建设小镇,看上去分工明确,但实际上这并没有给小镇带来多少好处。

阿红今年刚好中学毕业,没考上。

十年寒窗,最后考不上大学,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实际上,阿红所在的那所学校,考得上大学的人十不足一,落榜本就是常态了,根本无关痛痒,早点毕业,早点去打工才是正确的道路。

阿红想去上海打工,像她那个杳无音信的父亲一样,她想去看看,上海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那么多人去了上海就都不回来了,而且,她认为要是能到大城市里打工,尤其是像北上广深那样的超级城市打工,远要比在这个小镇子里工作高贵得多,可是,她的爷爷奶奶却死活不同意她去,总是对她说些什么大城市里坏人多之类的话。

爷爷奶奶不让,阿红就闹,从天亮闹到天黑,又从天黑闹到天亮,可是就算闹赢了又怎样呢?她连车票钱都没有,别说是车票钱了,就连手机都没有,这年头干啥都要手机,没有手机她连车票都买不了,闹到最后,阿红的爷爷奶奶以一部手机的条件说服她暂时放弃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亲情桎梏她的手脚,但无法阻止她对大城市的向往。

但是,就算是追逐梦想,也要讲个循序渐进,且不说爷爷奶奶不同意,她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于是她便到镇上的一家电子厂打工,这家电子厂的老板是她那个杳无音信的父亲的发小,念及旧情给她安排了最轻松的活儿。

阿红每天一忙完手头的活儿,便一头栽进手机里,这是她最喜欢的事儿。

她看着那些出生在“罗马”的人,分享着自己的日常,分享着“罗马”的某条街道某家店,虽说有时也会嫉妒到整宿整宿睡不着,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生在罗马,但这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生活需要梦想来支撑,也需要爱情来滋润,阿红是这么想的。

想着爱情,爱情便来了,阿红在这个电子厂遇见了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梦想的男人——王哥,两个有着共同梦想的灵魂,相遇便坠入了爱河,王哥在另外一个车间,休息的时候两人便在两个车间连接处的储物间里约会,畅谈着理想,同时也做着一些热恋期情侣该做的腻歪活,受到爱情的滋润,阿红追梦的脚步越发坚定。

正式确定关系后,他们便在电子厂附近的一个老小区租了一间屋子,虽说简陋了些,但也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做爱时还要担心被别人偷看,阿红离梦想越来越近了,虽说她铁了心要去大城市生活,但还是花了钱好好给这间屋子收拾了一番,她给墙壁贴了粉色的墙纸,还给窗户换了崭新的玻璃,又买了两盆茉莉花。

她带着王哥穿梭在商店街各式各样的店铺之间,路过一家礼品店时,她看着水晶橱窗中的一只玩偶熊出了神。

她想起自己离家的那天,和爷爷奶奶争吵,责怪他们思想迂腐,责怪他们管得太多,责怪他们什么都给不了自己,她哭着倾诉这个家庭带给她的已经深入骨髓之中的自卑;倾诉自己身边那一双双被父母牵住的手;倾诉那一只只环抱在的玩偶。

她讲了很多很多,多到自己都已经记不清还说过些什么了,她只记着奶奶当时噙着泪,爷爷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过后,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天色渐晚,阿红也逛累了,王哥让她在车站旁等他,自己又返回商店街,消失在人潮里。等到王哥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礼盒,他让她打开看看,她打开时,里面躺着的正是那她橱窗外看得出神的那只玩偶熊。

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了,自打搬出来后,所有的开销都变多了,一个月下来只能存下个一两千出头,虽慢了许多,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王哥除了和阿红一起在电子厂打工之外,晚上还去酒吧帮人看厂子,阿红知道他辛苦,每晚都提前给他烧好热水,做好宵夜等他回来。

王哥回来得越来越晚,刚开始十二点左右就回来了,到后来一般到两三点才回来,到最后甚至整宿不着家,纵使回来了,也是倒头就睡,时间一长,阿红也受不了了,情侣之间除了爱情还有性,后者如同洪水猛兽,只要是开了头,便会越来越多,越发不可收拾,但王哥似乎对她始终提不起兴致,对此她买了很多情侣之间的情趣玩具,衣物之类的,但仍无济于事,即使有几次好不容易久旱逢甘霖,也都是几分钟草草了事。

时间一长,阿红开始怀疑王哥是不是出轨了,但她越想越心慌,不敢再往深里想。

3月17日,阿红迎来了她的第二十个生日,换做之前,她从来都不会去记这种日子,这种日子除了让自己伤心外,再带不来任何东西。但遇到王哥后,这个日子便重新有了意义,记得去年的生日,王哥送了她一串贝壳项链。

王哥告诉她,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她去看海。

阿红买好蛋糕,又做了一大桌子饭菜,在家等着王哥,但时钟上的分针和秒针走完一圈又一圈,时针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刻度,王哥却始终没有回来,阿红中途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一直都是无人接听,到最后索性关机了。

时针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不快不慢,走过一秒就响一下,阿红坐在饭桌前,觉得好像有人正拿着小锤敲打自己的天灵盖,不快不慢,每过一秒就敲一下,她依稀记得小学课本还是中学课本上有篇课文,讲的是水滴石穿,水滴一滴一滴地打在石头上,过个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就会把石头打穿。她想,自己的天灵盖肯定没有石头厚,也不可能比石头硬,但正在砸自己天灵盖的小锤却要比水滴大力,那离自己的天灵盖被砸穿还剩多少时间呢?一天?一个小时?还是几分钟?想到这她越发地害怕,但是,怕什么呢?怕自己的天灵盖被这个不存在小锤砸穿?还是...

想到这儿,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阻止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了。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她从橱柜里找出了王哥的饭盒,将盛饭在餐盘中的饭菜一股脑地倒进饭盒里,弄得满桌子都是,她顾不了这么多,连饭盒表面的油渍都没擦,就抱着饭盒就往外边跑去,饭盒表面的饭菜,油渍在她的衣服上晕开,她也顾不得,她一直跑,直到跑到王哥打工的酒吧门口,才缓了一口气。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拖鞋,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胸前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油渍,她想收拾一下,好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忽地,一丝熟悉感在她心头涌起,这样的场景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好像是自己关注的一个短视频博主的视频里,妻子来到丈夫工作的地点,结果看到丈夫挽着女同事的手从公司里出来,见到妻子之后丈夫眼神有些躲闪,但那个女同事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对妻子说,他现在是我的了,然后...然后呢?妻子会震惊,会悲伤,接着就会有一个转场,妻子换了一套衣服,接着狠狠甩了丈夫一个耳光,说出一段很霸气的话之后潇洒离去...

自己当时还被这剧情逗笑了,拿着手机让王哥也看看。那种剧情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呢?阿红心想,但是一转身,看着一个女人正挽着王哥的手朝酒吧的方向走来。

她感觉到一阵酸楚,眼眶、鼻腔...

两人挽着手从她的身旁走过,都没有看到她,又或者...其实看到了,只是装作没看到。

站住!

你不是在上班吗?

她是谁?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但喊完这三句话后她的那些勇气就消失不见了,王哥听到她的声音后也是身形一颤,哆哆嗦嗦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倒是旁边的那个女人先开口了。

呦,王哥,这是谁啊?是你家保姆吗?

女人穿着一身鲜红色的包臀裙,搭配一件垫肩西服,凹凸有致的身材显露无遗,两瓣丰满的嘴唇红得像是刚吸了血一般,她微微拉下墨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保姆”。

阿红觉得这个女人的目光就像是烧红了的火钳子一样,打在自己的身上烫得自己生疼,她甚至已经看到自己的皮肉烧焦升起的烟,闻到蛋白质燃烧时散发的臭味了。她忽然想起,自己被油渍弄脏的衣服,抱着饭盒的胳膊越发地用力了,饭盒贴紧前胸,刚好挡住了那些油渍。

阿红从未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正跪在她身边乞求的男人会背叛她。

分手?还是?原谅?要怎么做?

她不停思考,可这种情况下又怎的能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呢?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些决绝的,恶毒的,残忍的词句就卡在喉咙口,但她怎么也吐不出来,她怕,她怕当她说出口时眼前这个收留她灵魂的“家”沦为泡影。

那件事结束后,王哥似是浪子回头了,对阿红的态度也越好了。起初,她还存有芥蒂,后来在这个男人甜言蜜语的轰炸以及一次次的交融下,把那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阿红已经攒下了三四万多,对于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一场酒钱或者一顿饭钱,但对于这个在小镇成长的女孩来说,这些钱足以支撑起她的梦想,让她能拿到去往上海的入场券——一张机票,以及能让她能在那里租一间小房子。

她已经开始尝试提前去适应上海的生活,她边刷视频边学习:上海人是怎么走路的;上海人是怎么说话的;上海人会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恍惚间,她觉得自己重生了,降落在自己魂牵梦绕的上海。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哥,不厌其烦地对他说着这些天学到的东西,但王哥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觉得这些钱够吗?

不够吗?

不够!要是找不到工作,这些钱一个月都待不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找不到工作的!一定能找到工作的!他们说,大城市到处都有发财的机会!

王哥搂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否定着她的努力。

你相信我吗?

嗯?

我们再攒些钱,然后到那边,开一家小店,好不好?

可是...真的不能早点走吗?

听话,等我们攒够钱就再也不回来了。

王哥又找了一份夜班的工作,美其名曰为了两人的梦想努力。

阿红怕他又会像之前一样,却又不舍得阻止他,她太缺钱了,她发觉自己已经中了很深的毒,当她听到“上海”“城市”这些字眼时毒就会发作,伸出一只只黑手不断撕扯她,只有呼吸到大城市里的空气她才能得救。

她每天发疯了似的工作,回到家就与王哥交缠在一起,她发现肉体上的劳累与欢愉能减轻中毒的痛苦。王哥不在时,她便一头扎进手机里,忘记了她身后的人间。

有次,她点进了一个直播软件,她发现有好多像她一样,没上大学早早出来打工的女孩在里面进行着丰富多样的直播:有人在人潮息壤的街头跳着热舞,有人与其他的主播连麦打pk,有些就只需要坐在镜头前与粉丝聊聊天。直播形式多种多样,但这些直播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些女孩都穿着性感的衣服。

而且,这些女孩光是在直播一下午,便能赚到她好几天的工钱,她太缺钱了,她太需要钱了,于是她辞去了电子厂的工作,全职当起了一名主播。

做出这个决定,阿红似是把这辈子的勇气全用光了,电子厂的工资虽然少,但至少稳定呀,好在凭借姣好的面容,阿红很快便小有名气了,每次直播收到的礼物,折现之后分到她手里的钱,也渐渐超过了电子厂的工资。

她沉溺于金钱带给她的喜悦,为了收到更多的礼物,她的穿着也越来越大胆,她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初中毕业,父母双亡的人设,以此来博取别人的同情。有次,她正在直播中讲她所编造的,如何被学校中的同学霸凌的故事,情到深处有位观众给她刷了十辆价值五百元的礼物跑车,礼物声效响起时,她的嘴角差不多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但为了不穿帮,还是硬挤出了几滴眼泪。

这场直播结束之后,那位观众加了她的微信,又给她发了一千元的红包,她刚在聊天框输了一大串感谢的文字,没等发出去,那位大哥就发来了视频邀请。

她怀着好奇接通了视频,但看到的一幕差点让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视频那头赫然是一根硕大的阳具,那头那人用手反复摩擦着阳具,阿红还没来得及挂断视频,一滩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就从中喷出,糊在摄像头上。

阿红又羞又恼,刚要挂断视频,那人又发来消息,看到那人发来的消息,阿红气的气血上涌,一阵眩晕,她刚要骂那人,却看见那人发来的消息:

先给你两千块,拍完视频后再给你两千块。

你他妈的以为我傻呀,还给两千,有病吧?阿红心想,

可伴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那人竟真转来了两千块,阿红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转账通知,一阵迷离,呆了许久,一咬牙,双腿打开,夹住了手机,手机摄像头在此刻失去了焦距...

这种来快钱的方式让阿红沉溺其中,她不停地用尊严换取着尊严,渐渐地,她开始享受这种事情,她认为自己这是在惩罚那些肮脏又猥琐的公狗。

渐渐地,阿红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对于她来说她的梦想已经是触手可及的事了,只要她愿意,随时到那边去。

好消息接踵而至,王哥告诉阿红,自己和朋友下海做买卖,很快就能成为大老板,给她买大别墅,大跑车,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给她买了拽下来。

这一年是他和王哥的三周年纪念日,她订了全镇最好的酒店,晚上,在温暖摇曳着的烛光下,王哥亲手给她戴上了项链,这是他送她的第一条项链,也是她前半生收到的第一条项链,她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这一路太过艰辛,她一直追逐幸福,而幸福到来时,却又如此虚幻,如此不真实,她多么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在这烛光中氤氲的幸福里,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在柔软的水床上醒来,但仍觉得疲惫极了,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虽然自己已经没有昨晚的记忆了,但她大概猜到昨晚肯定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她侧过身,伸手去抚摸王哥的脸,但手心的触感告诉她这绝不是和她日夜相处的王哥,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长得与野猪极其相似的男人正色眯眯地盯着她。

那肥猪似是还意犹未尽,又向着她扑来,惊吓之中,她用力一蹬,没有蹬开那肥猪,自己反倒径直从床上摔了下去,狠狠地摔在地板上面,她没有时间顾及疼痛,那肥猪的手又向她伸来,她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跑,直至跑到酒店大厅时才缓过神来。

大厅里的人诧异地看着她,还有不少人拿出手机开始拍了起来,她就一丝不挂地站在大厅中间,一只手捂着胸部,一是挡住阴部,这下她真的火了,火便小镇,火到省城,再从省城一直火到上海。

十一

镇上公安局的警察送阿红回了家,打开门,家里的家具早被洗劫一空,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搬不走的、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也被砸得稀烂,她拿出手机,拨打王哥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对于这件事情,她并不意外,王哥在外面和别人赌博,欠下了赌债,追债的人找不到他,便把电话打到了她这里,威胁她赶紧把赌债凑齐,不然就要弄死她。

阿红看着一片狼藉的家,但心头却感受不到一丝伤悲,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打开手机,各个APP推送的消息都是“震惊!一网红为了博取流量,在酒店大堂裸奔。”,因为这件事,她直播的平台也单方面解除了与她的合作,不仅如此,她还要面临平台巨额的违约金,好在自己也攒下了一些钱,勉强够赔偿违约金。

这些年,她始终觉得自己的钱全放在银行里不安全,在钱这件事情上,她连王哥都不相信,于是她把这些年赚的钱一半都藏到了洗浴台的瓷砖下面,足足有三十一万两千元,她走进洗手间,看到那儿瓷砖还完好无损,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恐惧那些追债的人乱翻乱砸,误打误撞地发现藏在那个地方的现金,看来是她多虑了。

她用指甲拨开瓷砖,没想到自己做的美甲还能有这种用途,可是里面的钱全消失不见了,她一愣,接着发了疯似的拨打王哥的电话,可怎么可能打得通呢?

她跪坐在废墟里,哭得撕心裂肺,哭声飞出废墟,朝着天空越飞越远,她却融进了废墟里。

十二

阿红一直躲避着那些追债的人,但是镇子就这么大点儿,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她想回到之前工作的那个电子厂,心想那里的老板一定会年纪与她爸爸的旧情收留她的,但是除了那样的事情,谁还敢留她呢?她想回家,回到爷爷奶奶那里,可是自己离家三年,回去之后她们二老还认识她吗?

无处可去的阿红最后选择回了家,她推开那个许久未进的家门,爷爷正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看到她推开门,双眼中忽地闪过一丝亮光,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说还休,奶奶听到推门的声响,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她后顾不得自己垂垂老矣的身子,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她身前,含着泪,抓着她的手,嘴里反复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家的这些日子里,阿红陪着爷爷奶奶,学会了奶奶会做的食物,闲来无事便陪着爷爷奶奶在坐在院子里闲聊。可追债的人又怎么会放过她呢?时不时有人朝着院子里扔石头,最后,他们同意再宽限些时日,条件是利息翻倍,阿红还要一周陪那人睡一次。

可是,阿红又哪里有钱呢?因为那件事,镇上已经不可能有人愿意留她打工了,正当阿红濒临绝望时,一个身着黑色长衣的男人找到了她。那人戴着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阿红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从他口中得知了,他是追债那人的朋友。

你缺钱是不是?

嗯。

有个活干不干?

多少钱?

你不问问什么事吗?

哦,什么事?

卖肾。

多少钱?

五万。

行。

正值日落时分,那人背对着太阳,从阿红的视角看,那人就像是电视机中的佛陀、菩萨一样,周身围绕着光晕,她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人是器官贩子,对于他来说,现在谁给她钱,谁就是好人。

那人把阿红带到一间地下室,让她躺在位于正中的一张手术床上,一个医生服饰的人走进地下室,与那人交谈了两句,接着,医生服饰的人走到手术床前,将一管不知道什么的药打进了阿红的身体,阿红便失去了知觉,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身处一间招待所内,那人看到她醒了过来,便递给五万块钱,阿红顾不得自己腰腹的疼痛,从那人手中接过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无误了,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那人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从钱包中抽了两张百元大钞,他看了一眼阿红,接着又从中抽出三张百元大钞。

给,五百块,算你的营养费。

啊,谢谢,你是个好人。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人?你觉得我是个好人?

嗯,好人,因为你给我营养费了。

我这都算好人,那什么人不算呢?

赌钱的人!

那个欠老徐钱的人是你凯子?

嗯...

我前几天还搁赌场里看见他了,被老徐他们抓住打了一顿,什么瘾嘛。

在哪?

十三

阿红一连好几天都去那人所说的赌场门口蹲守,也顾不得自己腰腹上的伤口,一天后半夜时,他看见王哥满面春光地从赌场里走了出来,看上去是赢了点钱,阿红立马便跟了上去,但腰腹上的疼痛让她怎么也走不快,头昏脑涨地好几次险些摔倒,好在她没有跟丢,一直跟着他走出小镇外头王哥住的出租屋门口。

阿红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努力调整着错乱的呼吸,她也要赌一把,豪赌一把,她伸手按响了门铃,不久屋里就响起了脚步,王哥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阿红,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阿红也没有管他,径直走进屋里,坐在沙发上,把弄起了桌上的纸杯,片刻之后,王哥走到他面前,嘴巴一张一张的,却迟迟说不出话来。阿红从怀里掏出那五万块钱,放在茶几上。

你看,我们有钱了。

我们可以租一家小店。

就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店。

我们就在学校门口买早餐。

你要是不想起那么早的话,我们可以开一家烧烤店。

就像你第一次带我去吃的那家店一样。

王哥看着眼前的女人,各种表情交织在脸上:喜悦、恐惧、羞愧、心疼,最后致使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你...你哪来的这些钱?

阿红看着扭曲的脸,粲然一笑,她敞开她的衣服,露出那狰狞可怕的伤疤。

这一幕直接把王哥的腿都吓软了,一下摔在地上,久久起不来,许久之后,他把阿红拥入怀中,呜咽着重复道:对不起。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度,直至彻底陷入欲望之中,阿红不知道,失去一个肾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此刻激烈的交撞正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不只是现在,一路走来的一切,一切的喜悦,悲伤,赚到的每一分钱,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燃烧着她的生命,而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声声喘息声中噼里啪啦地烧着,等到她的生命燃烧殆尽,她便会获得重生。

十四

等到阿红睡醒时,早已日上三竿了,失去一个肾带给她的最直观的感觉,除了疼痛就是睡得比以前更沉了,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明白自己这一次又赌输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出租屋,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用手遮挡住射向她眼睛的光线,从枝头间的缝隙中望向天空,杂乱无章的电线交织在半空,像是一张结实的蜘蛛网紧紧地包裹住这个人间。

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带着疲惫与疼痛,朝着小镇里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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