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也热烈

作者: 云水歌 | 来源:发表于2022-09-12 10:13 被阅读0次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意深浓,满眼的山光风物,正如“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和“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的那些景象。        

    初秋是夏季的影子,“秋老虎”是夏季的回光返照。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微冷薄寒的秋雨也把秋阳吓跑了,盛夏的太阳又转身回来,凌厉的阳光驱散了还立足未稳的凉爽,把旺盛的炎热恣意挥洒在天地之间。        

    大自然的万物,都严格地遵守着来去、枯荣和存亡的定律。“处暑”的那一天,几乎是同一时间,燕子们全都飞走了,又是一次历经风风雨雨,越过千山万水。桂花开了,茂密繁荣,聚朵成团;芦花开了,一团团银白,一团团褐黄;绿叶在暗中慢慢地转黄,一片又一片静静地凋落,树林不再臃肿富态。        

    我在旷野漫步,头顶夏季的烈日,眼望山水的秋容。太阳赋予并塑造着万物的生命,夏季的时候,它用威武毒辣的炙热,激发生命的江河汹涌澎湃,一泄千里,势不可挡;此时面对澄澈凉爽又渐渐荒芜凄惶的清秋,它仿佛要挽救大地上所有孩子的青春和生命,把漫山遍野的碧绿和鸟语虫鸣,从萎靡不振、昏昏欲睡中再一次唤醒。        

    似乎复活的夏季,还是那么庄重又严厉,它不喜欢秋天的浓艳和佻挞。它要么晴空万里,骄阳似火;要么浓云浅灰,浑厚、温和又均匀,不高也不低,像冰封雪锁的极寒之夜捂盖被子,把天空包裹得严严实实,将大地和太阳隔离开来。光线柔和的大气里,视力可以轻松地投射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山川树木和小草残花,层次分明,线条流畅,形态各异,色泽清纯。        

    又一次夕阳落山,人人短袖、薄衫和长裙。我在记忆里寻找,一切却又不是原来的模样。       

    西天殷红的晴霞,像下面的莽莽群山熊熊燃烧,滚淌流动的山火一样;而东面的灰蓝的高天之上,一轮橙黄的月亮,从横云中穿过,有如蓬船横渡大江,没过多久,染上金边的云彩奇妙地变化,围着天心旋转,宛若舞蹈的长裙,激情澎湃地飞扬,散放出来的幻影般的虚光。        

    池塘里的香蒲太密集茂盛,它的深处,仿佛人迹罕至的阴森森的山林,静谧又安详。二只野生小水禽从香蒲粗壮的茎杆缝隙中浮游而过,我觉得像鸊鷉,一只在前“叽,叽,叽”地叫,节奏分明,稍远处跟着一只体形较小,发出“咕,咕,咕”的轻声回应;鱼儿忍不住跃出水面,唼喋细音零零碎碎,敲碎了幽冥的寂静。不知道这香蒲丛中,隐藏了多少秘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但目力所及,不曾看见一个“伊人”,全是欢天喜地、手脚僵硬地跳着广场舞的大妈,舞姿像空中的蝙蝠一样熟练地别扭又滑稽。只有水岸边簇拥的芦苇花,始终保持着天然的容颜;迎风轻摇,仿佛健康又富裕的老人的满头银发,让人想到“夕照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句。        

    二只落单的燕子还没有离开,依偎在桂花树旁边的电线上,迎着夕阳的光照,还陶醉在往日的美好时光里,以为沐浴着夏日的艳阳;一边尽量拉伸翅膀,张开飞羽,用嘴梳理,一边喃喃细语,好像在说它的同胞们性子太急,胆子又太小,早早地飞离这个可爱的家园。      

    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麻雀,比夏季之前要多得多。吱吱喳喳的叫声中,稚嫩的声音比成熟的声音更多;就快要夜宿了,幼鸟一定是在向父母央求食物。随着幼鸟儿增多和长大,老麻雀必定会死去。我四处漫游,从来没有发现一只死去的麻雀裸露在地上,无论是城里还是野外。死去的麻雀到哪儿了?羽族也有自己的本能,它们会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亡。        

    蒂尔记录了一件事情发生的全过程,令人伤感不已*,鸟儿的本能在它们幼小的时候,就支配着行为,那一种坦然接受的平静,仿佛不是死去,而是灵魂携带着躯体,到天国里自由地飞翔!        

    夏季满天飞掠的燕子,已经被蝙蝠代替。燕子远游以后,生气勃勃的天空暂时空空荡荡,但很快就被蝙蝠填补;燕子和蝙蝠,好像彼岸花的花朵和叶子,有燕子无蝙蝠,燕子走,蝙蝠出。空中的蝙蝠,不停地急促转弯抹角,总是那么慌慌张张,笨手笨脚,似乎随时就会掉下来,不像燕子那般轻盈流畅,从远方的高空疾驰而下,瞬间穿过垂柳帷幕般的柔枝,贴着平静的河面滑翔。        

    小路两边的树木依然碧绿,枝头长出像桂花或米兰花一样的黄色小花,却没馥郁的芳香,远看有如树冠边沿的生长出来的鹅黄的新芽,只有看见了树下散乱的花瓣,才知道纷纷落英。一只小鸟在树叶间跳跃,三二声金属质的清脆细鸣,婉转悠扬;它实在太小了,如果停止不动,就仿佛一片叶子,我想它应该是传说中的北灰鹟。      

    遍地老成稳重的野草,经过夏季的太阳那“凶猛的天火”和狂风暴雨的千锤百炼,草茎草叶格外柔韧。苍翠的古树下,草地一半被树荫遮掩,一半被夕阳映照。二个穿花裙的小女孩,汗水在白皙的额头闪光,双手捏住一条草茎,交叉扯拉,看谁的草先断开。一千多年前田园诗歌般的美景,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她们一忽儿皱紧眉头,一忽儿又笑脸盈盈,她们是用哪一种野草相斗?猫尾草?还是牛筋草?她们似乎不计较谁输谁赢,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向清浅的小河边跑去,身后留下一路铃铛般的欢笑。几十年前,我的小伙伴、小同学们,常常沉浸在这种充满娇嗔和欢笑的游戏的快乐中。                 

    宁静的薄暮,只有蟋蟀在孤独地鸣唱;河边的垂柳的柔条,在风中摇晃,可是,它们不再有暮春盛夏时节的绰约风姿,轻盈盈像长长的秀发那般轻盈地飘荡,宛然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小桥旁的一棵小树,稀疏地开着紫红色的花朵,和草丛中坚持了一个夏季、正渐渐地凋零的野花遥遥相望。        

    夏季乔装打扮,酷热却原形毕露。可是夏影也太脆弱了,当黑暗的天幕全部张开,一阵微风带来的凉意,把炎热一卷而尽。洁净又浅黑的夜色里,二只白鹭从低空中飞过,全身泼墨似的漆黑,有如被盛夏太阳的烟火燻烤过一样。

    挂在中天的月亮,仿佛火焰刚刚熄灭的太阳,明天它又会被点燃,放射出炽烈的万丈光芒。     

    *《夏游记趣》第109—110页:那是七月四日早晨六点钟,我发现三只雏鸟中最小的一只走出小匣,到了大纸板匣的底部。三只小鸟以前从没有一只离开过这只做巢的小匣子。三个半小时以后,在上午九点三十分,它死了。那天下午,四时一刻,我发现第二只较小的扑翅䴕又走到大纸匣的底部。那天晚上八点左右,即过了三个小时又三刻钟,这只也安静地死了。现在只剩下三只中的最大也是最强壮的那只了。两天以后,在七月六日的正午,我发现这只唯一的生存者又爬出了小匣。我把它放了回去。过了几分钟,我再看时,它又爬出来,到大纸板的底部了。下午三时十五分,它呼吸已经很微弱,到三时三十分,即我发现它爬出做巢的匣子三个半小时以后,这三只小扑翅䴕中的最后一只,也结束了它的生命……这三只啄木雏鸟,除了在死前之外从没离开过这只小匣子。然后,一只又一只,它们爬出这只做巢的匣子。每一只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就是死前三四个小时这样做的。

    2022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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