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之所以坐在老虎与阿林的中间,是因为前天的一则微信。那个时候我正窝在出租屋的沙发里,用一台笔记本看一部我从前很喜欢的悬疑电影,我记得这部悬疑电影刚上映的时候我正上初中,我用两个星期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影票,怀着欣喜若狂的心情坐在影院后排看完了这部电影,就在前几天我发现我遗忘了它的所有情节,甚至连演员也不记得了,留在我脑子里只有影院的冷气,所以我又找出了这部片子。片子刚开始的时候,我兴奋地想这就是那部让我魂牵梦绕的片子,片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又开始觉得这部电影破绽百出,正在我想要将进度条往后拖动一些的时候,一个叫做“明月清风”的人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
青山在,人未老,同学情正浓;岁月增,水长流,情怀依旧深。十年前的今天,我们从美丽的第四中学毕业,从此各奔东西,在人生路上各有辉煌,多年没有联络。山高水长,终会相见,特地邀您于xx年x月x日(即后天)与xx届七班同学共同相聚于xx饭店xx厅。情比金坚,到时我们不见不散!
我仔细地端详了这条消息很久,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了我的好友列表?对此我毫无印象,只好打开他的朋友圈,看到了满屏的借贷广告。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和他说一声他可能是发错了的时候,明月清风给我打来了语音电话。
老同学,这些年还好吗?我一接通语音,明月清风就亲切地说。
挺好的。我愣了一会儿神,还是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只好问他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初中三年的班长,我姓王,我们初二下学期还坐过前后桌。
我又想了很久,实在想不起来这位班长究竟是谁。我说,原来是你,我总算想起来了,你就是王班长。
电话那边也显得有些激动,连声称是,接着他说,我们毕了业有好久没见了吧,后天我在xx饭店办同学聚会,大家一起见个面,你一定要来。
盛情难却,我很难推辞,只好答应这位王班长,但是,我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是夏天毕的业,现在是秋天,你确定是十年前的今天各奔东西的吗?
这个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就行,让你坐在阿林和老虎中间,你们是好朋友,明月清风说。
就这样,我坐在了老虎和阿林中间。我不太记得王班长,但是我记得老虎和阿林,他们是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我还能记得老虎很胖而阿林很瘦,所以每次坐在他们中间我都会往阿林那边偏一些,不然我总要被老虎的胳膊、腰或者大腿挤到。但令我意外的是,十年过后,老虎不再肥胖,他瘦得有些令人担心,阿林看起来也同样让人担心,他胖得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我坐在他们中间的空座上往老虎那边偏了一点,我说,你们怎么变化这么大,如果不是你们面前有名牌,我几乎就把你们两个认混了。
阿林从上衣内兜摸出一盒薄荷气味的香烟叼在嘴里,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将香烟点燃,说,因为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向来不懂应对别人的感情问题,嗯了一声后拍拍阿林的肩膀,接着把脑袋转向老虎,说,阿林是因为分手,你呢?
老虎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两只手握着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事实上我注意到老虎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手机一动不动,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老虎的注意力,就凑上前去和他一起看。我看到老虎并没有点开任何东西,只是出神地望着手机壁纸上身着绿色长裙、留着一头卷发的女人。
老虎你是因为什么变得这么瘦的?我一边打量着女人一边穷追不舍地问。
最终老虎在我的追问下终于开口,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女人,有些忧郁地说,也就是发生在上个月的事,我还没有走出来。
我有些无语地缩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看肥胖的阿林又看看瘦削的老虎,尴尬地笑笑说,原来你们都是因为分手,但造成的结果倒是截然不同,话音刚落,我又意识到他们都是在体型上发生了变化,在心里想,其实也都是一样的。
我和阿林以及老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老虎总是说着说着就眼含热泪地聊到了一些令人沮丧的事,让人觉得人生与世界无比灰暗,所以我还是和阿林聊得比较多。在聊天的同时,我不忘打量着走进宴会厅的客人,他们当中有些人我已经忘记,还有一些只留存有一丝模糊的记忆,我想阿林也和我一样,我们询问着对方走进来的人都是谁,却依然没有为彼此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印象,但我们还是和别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其实对我来说,从宴会厅走进来不管是谁都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我只想等一个叫做周怡的女孩,那个瘦瘦的、戴着一副方形眼镜的女孩,她是我初中暗恋三年的对象,她或多或少地也是我参加这次聚会的原因,我想看一看吸引了我那么久的女孩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和周怡没有什么交集,我通常只在后面远远地望着她,我发现她的脑袋左侧比起右侧略方,长长的马尾辫从后面看到达了上半身二分之一的地方,她总是把那件肥大的运动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然后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再在腰间夹一本本子走路。
原本我是不可能喜欢这种戴眼镜的、看上去过于瘦削的女孩,事情是在一场考试以后发生变化的。那场考试我和周怡的中间隔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那个嘴唇很厚的男生在考前和周怡说了很多我说不出来的俏皮话,周怡自然而然地被他的笑话逗笑,我就是被那样的笑容给不清不楚地击中的。
就在我回想往事的时候,阿林用他粗壮的胳膊碰了碰我的腰,让我往宴会厅门口看。我被阿林弄得有些疼,但还是龇牙咧嘴地看向入口,一个穿着黑色低胸套裙、披着黑色坎肩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相貌与衣着很像那些参加电影节的女明星,我想宴会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女人吸引,因为大家都不再说话,甚至也不再呼吸,大厅里只有女人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这是谁?阿林又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急切地问,这也是我们班的吗?我们班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我痛不欲生,揉着腰说,我也不记得了。其实我说了谎,我能想起来当时班里有一个这样的女生,她是班里最早开始染发和化妆的女生之一,据说她交过很多来自校外的、社会上的男朋友,有时我会撞见她在校门一侧的角落里和一群衣着花花绿绿的男孩站在一起吸烟,我只是不想和阿林费太多口舌,我还是愿意多去想一些有关周怡的事。
我能记得初三那一年班里许多女生开始化妆,她们开始把运动校服的裤脚和衣摆改瘦,且都留起了相似的刘海发型,戴着眼镜的女生有一些还戴起了隐形眼镜。但周怡却还是戴着一副眼镜,且留着那种露出额头的发型,我注意到她的额头上长了几颗很明显的青春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说不准她是变得难看了一些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其他女生开始化妆才显得有些朴素了,我当时可以肯定的只有她的笑容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可以让我心动不已。
我问阿林,你记得班里有一个叫做周怡的女孩,后来她高中去了哪?大学又去了哪?现在在做什么?我意识到有关周怡的所有消息都在初中毕业以后随着三年的初中时光一并飞走了,我不再听说任何有关这个人的消息。
周怡,我不记得我听说过一个这样的名字,阿林说。
宴会厅里马上坐满了人,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拿着话筒,端着酒杯走到了大厅最前方说祝酒辞。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有点晕,他说,好了,现在我们七班的57名同学都到齐了。我明明还没有看到周怡的身影,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告诉我人已经到齐了,于是就继续伸长脖子越过大厅里的一个又一个人头找寻她的踪迹。男人在这个时候祝酒完毕,大家开始鼓掌、欢呼、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大家鼓掌、欢呼、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阿陶,你说,酒用英语怎么说?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拿着话筒,对着右后方的角落说。
Wine,那边有人回答道。
Why什么why?没有为什么,就是要把你的酒喝干净,最前面的男人举起杯子说,大家都要把酒喝干净。
大家都开始笑,我也跟着笑。我还记得阿陶,他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这是我们在一个夏天和他开的玩笑。那个夏天,不知道是谁从家里偷带了一瓶冰镇啤酒,班里的男生下课后聚集到一起,说好每个人都要喝一口,顺序轮到阿陶的时候他却不想喝,我们就想了这样一个玩笑让他下不来台,把酒喝干净。后来我们在放学以后把那只喝空了的酒瓶从教学楼上扔到了后面放置自行车的车棚上,看着那只绿色的酒瓶碎成了或大或小的玻璃渣,我们简直要笑破自己的肚子。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祝酒的男人是谁,我看到他开始一桌接一桌地敬酒,马上就要来到我们这桌,我预想到了一种相对无言的尴尬,就问阿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人就是班长,王班长,阿林说。
这就是王班长,明月清风,我有些恍然大悟,所以他的真名叫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阿林说。
班长最后才来到我们这桌,他站在桌前说,敬我的好兄弟,大家永远都是好兄弟,然后他把酒杯向我伸过来,问,怎么样,你现在记起我了吗?
我连忙也端起酒杯迎上去,当然,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你。
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在班长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把他拉到远处,吐露我心中的疑惑,班长,你刚才说57个人全都到齐了吗?但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周怡,周怡也在这里吗?
你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周怡,这个大厅里没人没有看见周怡,她走进来的时候多少人眼睛都看直了,你的眼睛去哪里了?班长向一个方向努努嘴,向我示意到。
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一群女人围桌而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位身着黑色套裙的女人,我看到她的面前同时摆着可乐和啤酒,同时有一些男人走过去和她说话,她转过身来,笑着一一回应。我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周怡,她的笑容带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这让我的心情有些空洞失落。
我记起自己在初中是一个眼神鬼鬼祟祟、有些毛手毛脚的孩子,我做过许多不太恰当的事。譬如我曾在放学之后胆战心惊地尾随在周怡身后,一直跟着她走到一座小区门口,而后再绕一个远路才能回家,再譬如说我还在做课间操的时候留在了教室里,去看周怡的桌膛里有些什么,我记得我在她的桌膛里找到了一支口红。我很奇怪一个不化妆的女生带着一支口红干什么,我像疯了一样把那支口红折断,扔到了垃圾桶里。
(完,感谢阅读)
荒原
于2022.3.2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