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耳畔响起华丽婉转的唱腔,张妈惊喜若狂,几十年来,身边的人走马灯似的走走停停,喜欢唱牡丹亭的也仅有一人而已。
不远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大人孩子围在一起嬉戏玩耍,那个身着淡青色麻质连身裙的女人,正在哄睡着摇篮里的婴儿。
霎时间百感交集,张妈疑虑重重,却徘徊不前。
往昔恍如隔世,被埋藏的记忆会被现实中的某一个时刻刺激,翻腾滚动迅速袭来。
1
“你别怪我硬下心肠赶你。我儿子的命已经没了,你再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必要。”婆婆疾言厉色,没有半点儿还转的余地。
李云此时别无他法,只得拂面哭泣,“这是我和王平的家,您让我到哪儿去,他才刚走一个月,这里全是我和他的回忆。”
“自从王平娶了你,他遇见过一件顺心的事儿吗?你跟他结婚十年,没生下一儿半女。临了,他才35岁,连命都没了。当初我就说过,你们两个八字相冲。”婆婆猩红着眼,冲天的怒火一波波冲着李云扑来。“乘着年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面对强势的婆婆,李云只能哭泣。她还没有从王平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接踵而至的更大的如同巨浪般的消息激打的她猝不及防。
上个月王平的葬礼,一个女人带着三岁的小男孩儿,生生把葬礼演绎成了认亲大会。亲子鉴定的证明,真实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
逝去生命的阴霾倏忽间被消融。李云看着那个一脸懵懂的小男孩儿,张着一双澄清的眼睛,被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搂在怀中。
婆婆的态度,让李云跌入冰窖,从里到外冷的彻骨。
“王平这辈子唯一一次忤逆我,就是因为你。当初,如果我再坚持下去,或许我儿子就不至于…………”婆婆哽咽着说不出来话,“王平背着你有了外遇,道义上是他不对,可是,人已经没了,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好在,还有个孙子能让我们老两口有点儿盼头。这个房子,当初是我们出资全款买下的,按理说,你没什么理由继承。考虑到你和王平从恋爱到结婚,十几年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这二十万和新城区那套六十平米的公寓,就算作是对你的补偿。”
“妈,这些我都不要,求您,别赶我走,这儿才是我和王平的家。”李云跪行到婆婆跟前,“妈,您知道的,我和王平的感情是那么深,他才走了一个月,我还没有接受他离开了我。这个家才是我和王平的家,妈,求您了。”
保姆张妈看不下去,扭头用手被蹭蹭眼泪。
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谁看着都羡慕。谁能想到结果是这个样子。
“你也替我考虑考虑,原先是我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孙子在外面,我怎么能不优先考虑他们母子。我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35岁,才35岁啊!说没就没了!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寄托了。孩子,妈也求你,离开这儿吧。忘掉王平,好好过你以后的日子。”
婆婆走了许久,李云呆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扭头看向阳台那盆早已枯萎的昙花,叶片枯黄卷皱,整个躯干萎缩在一处。
有泪悄然而至,张妈上前搂着李云,动情嚎哭,李云脸上死寂一片。
王平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六十斤。去年年前的体检单还压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各项指标都很健康。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仅仅一次胃疼。
9月10号早晨,李云提前约好医生,准备带王平去医院。
“胃疼老毛病了,小时候就经常胃疼,又不是什么大病,安啦!”
“听话嘛,去医院看看,好安心啊。”
“老婆,我要是死了,你咋整儿?”
李云斜了王平一眼,“我再找一个呗!”
“呸呸呸,不准说丧气话。”张妈斜睨一眼,做了个打嘴的动作。
李云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那时任谁都没想到会是重病。
查体结果显示肺上有个结节。大夫看后诊断,没事儿,就是一个小结节,放轻松,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健康。李云长舒一口气。半个月持续胃疼并没有减轻,月末再去检查,转移到肝肺,已到晚期。
5月1日,李云永远的失去了丈夫。
李云睁着眼睛,身体似乎在黑夜里消融,心也坠入无底的深渊。耳畔王平轻微的鼾声依稀还能听见,“自作孽不可活!”李云伸手,抚摸身旁冰凉的枕头,“戏做的久了,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张妈早晨来的时候,发现李云已经收拾好东西,拿着房产证和那20万的存款,永远的离开了王家。
张妈想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李云挤出姑且算作是笑容的笑容,跟张妈道了一声谢谢,打开房门,没再回头。
2
此次再见李云,已是另外一个城市。记忆里轻盈的身体富态了,五官柔和,肌肤也泛着润白的光。看得出来,这十年,李云生活的很幸福。
“张妈,你一点儿都没变啊。”李云浅笑着,张妈踌躇许久,还是上前。
“老啦,你才是一点儿都没变。”
“是啊,我从王家离开,卖了公寓,一个月后离开了那座城市。没想到,事隔十年,还能遇见旧人。”
张妈忘不掉当初那个单薄的身板,踏在晨曦微光之中,裹着一层瘦弱的忧伤,步履维艰。
“你还好吗?张妈?”李云收回望向远处目光,有细碎的微弱的情愫一扫而过。
“挺好哒,就是王家,哎,自从你离开之后,就一直不太顺。”
李云并不搭话,也没表现出太强烈的探求。淡淡浅浅的神情。
“是吗?他们怎么了?”李云右手食指指尖在桌子上不停的画着圆圈。动作缓慢。
“你走后一年,王平的爸爸就过世了。肝癌晚期。王平的情人……”张妈偷瞄了一眼李云的表情,继续说道,“逼着你婆婆立了遗嘱,还拿到公证处公证。在你婆婆死后,这房子还有存款都由那个孩子继承。你婆婆为了那个孙子,也不敢不答应。现在,日子过得苦哟,被那一大一小当老妈子的使唤还得拿出退休金养活那母子二人。我也就在那时候被辞退了。”
“前婆婆。”李云纠正道,“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怎么会?”
“哦,对对对!前婆婆。她也是没办法啊,就这么一个孙子,只要提出的要求不满足,不是离家出走就是寻死觅活。娘俩一个比一个能折腾。老爷子的肝癌就是这么被气出来的。可也没法儿啊,王家唯一的血脉。”
张妈叹息着摇头,“你在的那时候多好啊,夫妻两个人和和美美,你那婆婆虽然强势霸道,可是王平总是护着你的。看看现在搞得鸡飞蛋打。”
“个人的造化吧!谁知道呢!”李云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浅浅的笑。
“那时候,不是说你不能生养的吗?”张妈耐不住性子,还是问出了口。
李云定定的看着张妈,脸上似有若无的浅笑着。
张妈发出惊叹,“啊!?”电石火光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急急忙忙打了招呼,离开。
李云瞧着张妈步履匆匆的慌乱,轻轻地笑出了声。
3
葬礼上,那个女人拿着那张亲子鉴定单,李云一眼便识得是假的。婆婆当场欣喜若狂的态度,使得李云最终还是咽下话头。
葬礼结束,李云私下里见过那个女人。浑身艳俗不堪,李云心里不免觉得郁闷。好得找个胜过自己的,心里多少还能平衡点儿。
“你那张亲子鉴定结果是假的。”李云开门见山,口气不容置疑。
“你有什么证据说它是假的?家里老人都已经认定这是真的,轮得到你质疑吗?”飞速略过的惊慌没逃过李云的眼睛,李云心里明了。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五六年前吧,王平说你太不懂风情,就适合摆家里看看。再加上,你不能生养,他能一直包容你,已经算是对你最大的恩德了。”
谎话说久了,连他自己本人都已经相信了。
“我会给你们腾地方的,保管好你的亲子鉴定。”李云瞧着对方一脸得意的模样,神情恹恹。
当初,看着自己不能生育的报告单,她如坠深渊。婆婆本就强势。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王平不离不弃,坚定的站在她身边,那时候,李云心里感激涕零。
每每被婆婆话里话外的羞辱还不够,每年过年,在众亲戚面前,“没有生养的儿媳妇,有什么资格上桌?”婆婆冷漠的留下这句话,李云便只能在厨房度过一个又一个新年。
为了王平,李云甘愿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众亲戚面前,王平坦然自若任由各种冷言冷语朝自己袭来。久而久之,王平成了那个不弃糟糠之妻的良人。
“当初是你同意的啊。我能怎么办呢?这种事情,让我怎么说的出口?云儿,我知道很委屈你。”李云一次又一次深陷在王平的眼泪和温情脉脉的抚慰中。
昙花只在夏秋时节的夜晚绽放,紫色的花柄托着层层叠叠的花瓣颤悠悠的缓慢展开,芳香四溢沁人心脾。短暂的绽放,长久的枯萎。李云内心极度厌恶此花,千万年的一霎的绽放,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
“妈妈,爸爸来啦!”儿子糯米般的声音响起,李云回神,笑着抱起儿子,向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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