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坚守，道德突围 ——从白嘉轩与祠堂乡约关系看《白鹿原》

信念坚守，道德突围 ——从白嘉轩与祠堂乡约关系看《白鹿原》 信念坚守，道德突围 ——从白嘉轩与祠堂乡约关系看《白鹿原》

                   

《白鹿原》的写作时间1988年——1989年。草拟完成之后，又经过了两年的时间定稿。于是，这样一篇流转于千家万户的大作正式诞生。那么其主旨为何？几十年来，众说纷纭。但无一例外，都对其浓重的乡土气息表达了重点关注，同时认为作者传达了一种朴素的道德观念。本文试图通过对白嘉轩与祠堂乡约的关系，捋出一条线索，探寻作者陈忠实的“信念坚守与道德突围”。                                                      ——前言

注：本文所用版本为作家出版社2012年1月第一版，印次为2016年12月第14次印刷

“学为好人”的原则是白嘉轩姐夫朱先生对自己弟子的训诫。学习是为了成为好人，学着做一个好人，学问深厚学到位了就成为了好人。白嘉轩虽非其正式弟子，却一生践行其理论。并以此理论为原则，依托同样为朱先生创作的《乡约》进行家族领导。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这是《乡约》的主要内容。白嘉轩成为了《乡约》的化身，而祠堂则是其践行《乡约》的最好场所。以至于在风雨激荡后的白鹿原上，连最初支持祠堂确立、赞颂《乡约》伟大的鹿子霖（书P77页）也讽刺起来“白嘉轩这人一天尽爱弄这些事，而今把儿子额教会了，过来过去就是在祠堂里弄事”（书P405页）。那么，百家信如何以祠堂为基地，以乡约为准绳，实践着自己的信念坚守和道德观念呢？

一，      祠堂将复，《乡约》将成

书本第五章，白嘉轩生子二人。想着要让他们上学，需要地方；二来身为理所当然的族长，“只是觉得现在应该由他来促成此举（修复年久失修的祠堂）”。于是，白嘉轩找上鹿家领头鹿泰恒。鹿泰恒以白嘉轩与其子鹿子霖一辈为念，嘱咐鹿子霖与白嘉轩一道办成此事。

二人分头负责，鹿子霖一管施工，白嘉轩管后勤。很快祠堂修复，并在祠堂设立学堂，延请徐先生为塾师，教授白鹿两家子弟。践行县令“仁义白鹿村”之称谓。姐夫朱先生，“圣人”朱先生由是打躬作揖跪倒在地，感谢二人做此功德无量大事。此为修复祠堂。

书本第六章（P77页上下），清廷将亡，巡抚临城。朱先生白衣渡江，单刀赴会，劝说方巡抚撤兵。国事不明，人事恍惚。白嘉轩提出诸多疑问“没有了皇帝的日子怎么过”云云。朱先生不置可否听着妻弟发牢骚，从抽屉里取出抄写工整的文章，即《乡约》。《乡约》一出，理念即成。出现光芒，引领日常。白嘉轩又请来两位石匠，凿下青石板，镌刻《乡约》全文。与“仁义白鹿村”的竖碑相映成辉。此为确立《乡约》。

有趣的是，行文至此。鹿子霖开始当官，官名即为“乡约”。

祠堂，是《乡约》的实物载体；《乡约》，是祠堂的存在意义。祠堂的修复，象征着《乡约》将在日常生活中开始发挥作用，也表现着白嘉轩的思想有了落脚点。《乡约》的确立，象征着祠堂礼俗、传统风尚、儒家修身思想的确立。宗祠制度再一次在白鹿原取得领导地位。白嘉轩试图建立了信念和道德，如今需要的则是对信念的坚守、对道德的维护。

二，      乡约毁坏与乡约发威

（1）  乡约毁坏

在祠堂读书的鹿兆谦鹿黑娃，听从了鹿兆鹏的介绍。上县城讲习班学习归来，展开“风搅雪”，开始闹农协。白鹿原上，鹿黑娃搞得风生水起，却在白鹿村搁浅。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鹿黑娃以祠堂为领导基地，找族长要钥匙。未及得到钥匙，闯进祠堂。想起自己和妻子田小娥并拒绝入祠堂，将“仁义白鹿村”石碑砸碎，将正厅门外两边墙壁石刻乡约“挖下来砸了（书P182页）”。白嘉轩“竟然平心静气”说免得交钥匙了。

（2）乡约发威

①          书本第十五章。P220页上下。光棍白狗儿觊觎田小娥，撞“见”田小娥和鹿子霖私通。大呼小叫，最后人尽皆知。白嘉轩了解情况后，“当即作出毫不含糊而又坚决的反应”。由“白孝文主持惩罚一对乱淫男女的仪式”，“有针对性第选诵了乡约条文和族法条律，最后庄严宣判”二人惩罚方式——“对白狗蛋田小娥用刺刷各打四十”。鹿子霖参与对田小娥的指责和刺刷。

②          书本第十七章。P251页上下。在鹿子霖的设计下，由田小娥设计勾引白嘉轩长子，未来族长白孝文。白孝文经过挣扎，终究不抵诱惑。被乡人所知，告知中医堂冷先生。冷先生告知族长白嘉轩。白嘉轩忍痛再次召开惩罚大会，召回二儿子白孝武，主持对白孝文的惩罚。白孝文被吊打，按照昔日自己对田小娥的惩罚方式进行。鹿子霖纠集诸老，下跪求情。

此一节，鹿黑娃的毁坏乡约本体，人固知其对乡约的损害。而田小娥和白孝文被乡约制约被刺刷鞭打看似是乡约发威，而实际上也是对乡约的违背。正因为违背，所以才被打。鹿黑娃损害的乡约的石质本体，而田小娥和白孝文都是对乡约精神的损害。

除此之外，鹿子霖的画皮着实漂亮。儿子引导鹿黑娃，最终破了乡约本体。虽非其本心，恐怕也与教子能力、效果有关。嫁祸白狗儿、欺骗田小娥、设计白孝文、攻心白嘉轩，其何曾有乡约所言的“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完全是一番“德业干扰，过失他引，礼俗不顾”。鹿黑娃、鹿子霖、白孝文、田小娥四人对乡约进行了一次很彻底的打击。

三，      乡约归来，道德重立

（1）  乡约似归

白孝文经历了鞭打，分家，父亲不理的痛苦后，终于破罐破摔。整日里流连于田小娥的破窑洞。学会了吸大烟，更学会了好吃懒做。卖田卖房，终于没钱；大饥荒来，出门讨饭。为人所欺，为狗所咬。走投无路，去吃“舍饭”。鹿子霖介绍，自己个有能，进入保安队。由是“重新做人”。在保安队晋级为保安团之后，升为营长。重新娶妻，春风得意。于是在朱先生的穿针引线下，得到父亲的许可，回乡祭祖。（书P424页）祭拜祖先，团拜乡党；祭拜逝母，立意修房。

白嘉轩许可白孝文回家祭祖，因为朱先生有言：他学瞎，你不认他于理顺通；他学为好人，你再不认他就是于理不通（书P416页）。即白嘉轩认可了白孝文已经“学为好人”。而实际上，白孝文对于过去的生活，“清醒地发现，这些复活的情愫仅仅只能引发怀旧的兴致，却根本不想重新再去领受，恰如一只红冠如血翎如帜的公鸡发现了曾经哺育自己的蛋壳，却再也无法重新蜷卧其中体验那蛋壳里头的全部美妙了，它还是更喜欢跳上墙头跃上柴禾垛顶引颈鸣唱”（书P426页）。只是衣锦还乡的淡然，只是风光无限的炫耀，只是表现自我的方式，只是高高在上的微服私访。乡约精神真的在他身上回归了吗？回归祠堂恐怕只是锦上添花的一幅美好画卷，也仅仅只是画卷。岂不闻白灵对于“出手”二字的分析理解（P347）。

（2）  乡约真归

经历了闹农协，经历了习旅败，经历了山寨乱，鹿黑娃投入了县保安团之中。在县保安团中担任炮营营长。为娶秀才女，坚决戒大烟；为有新面貌，严格治军队。思要做新人，求学白鹿院。在搭救鹿子霖时间中，提出回乡祭祖。朱先生主动提出，跟他一通回原上。白嘉轩臭骂儿子白孝武“蠢货”，分辨不清事情。要求他立即清扫祠堂，整备香蜡纸表，后日亲到县上迎接鹿、兆、谦（而非黑娃）。白嘉轩以白鹿村最高迎宾礼仪迎接鹿黑娃。黑娃在祠堂见白嘉轩，扑通跪倒。被扶起时，满含热泪说：黑娃知罪了。随后黑娃在木蜡上点香时手臂颤抖，跪下去时就哭起来，声泪俱下："不孝男兆谦跪拜祖宗膝下，洗心革面学为好人，乞祖宗宽容……"朱先生泪花盈眶，进香叩拜之后站在白嘉轩身边。高玉凤最后跪下去，黑娃跪伏不起，她也一直陪跪着。白嘉轩声音威严地说："鹿姓兆谦已经幡然悔悟悔过自新，祖宗宽仁厚德不记前嫌。兆谦领军军纪严明已有公论，也为本族祖宗争气争光，为表族人心意，披红——"随后，鹿黑娃送上宗祠敬礼，心中想请求出资重修乡约石碑。夜宿昔日房，再到白鹿村家家户户去拜望。之后，又帮助鹿兆鹏、保安团起义。

相比于白孝文回归时，朱先生劝说后，白嘉轩才允许儿子归来，此次黑娃归来，白嘉轩主动支持。并训斥不明事理的二儿子白孝武。白孝文的“学为好人”，只是看似；鹿兆谦的学为好人，确实实际。白孝文的回乡祭祖是炫耀，鹿兆谦的回乡祭祖是明志。白孝文的回乡祭祖是锦上添花，鹿兆谦的回乡祭祖是心灵回归。故此日后保安团起义，白孝文窃夺了胜利成果，焦振国有情绪：给贺主任（贺龙）写这个报告也轮不到他嘛！你是起义的发起人由是大家公推的起义的头儿，这是跟鹿兆鹏当面说定的事，他凭什么先给贺主任报头功？黑娃不满意地瞅了焦振国一眼：“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心眼儿太窄。这算个啥大不了的事？孝文报了也就报了。他没写上二营三营，难道你我就不算起义？（书P568页）。白孝文奸诈，焦振国不忿，鹿兆谦大度。但最后焦振国忍者黑娃不满意离开，而黑娃为自己的“大度”而丧了命。

四，      乡约混沌，族长知否

在黑娃祭祖后离开白鹿村的当天晚上，白嘉轩对儿子白孝武说：凡是生在白鹿村炕脚地上的任何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在祠堂里头（书P498页）。然而真是这样吗？

鹿兆鹏，鹿氏族人。在帮助自己无数次后，听闻鹿黑娃回乡祭祖，连连咂着舌深表遗憾:“哦呀呀黑娃兄弟呀……你怎能跑回原上跪倒在那个祠堂里?你呀你呀……”未及黑娃回话,转身出了门（P503）。这是根本不屑于回祠堂、拜祠堂。

白灵，白氏族人。稍微长大就飘荡在外，先于鹿兆海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后因理念不同分别，与鹿兆鹏一起。在得到鹿兆海帮忙后，逃亡南梁根据地。最后却死在了反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大会后（P460）。这是根本没能回祠堂、拜祠堂。

五，      乡约信念，道德祠堂

对于白嘉轩，有人曾这样评价：白嘉轩他这个人物是矛盾复杂的。他既正直，又虚伪；既仁义，又狠毒。他既是儒家文化浸润的生活秩序和伦理原则的化身，又是封建宗法制度的执行者和守卫者。白嘉轩耍换地的阴谋、靠种罂粟发家······这都是他人性的阴暗面。但他又为民请命、视长工为兄弟、以德抱怨。这又是他人性的光辉的一面。

正直？虚伪？仁义？狠毒？儒家文化化身？宗法制度守卫？恐怕提得都太高了。白嘉轩，一个深受朴素道德影响的庄稼人。他以自己的经历学习、掌握、验证、践行、维护着自己的乡约理念。儒家文化一定不好吗？宗法制度都是坏差吗？虚伪是因为他在受到打击时候，如上文谈到的“心平气和”说不用交钥匙吗？狠毒是因为他鞭打田小娥和白孝文的时候不顾人情亲情吗？

陈忠实先生创造了白嘉轩这个人物，从开篇的设计独占“白鹿”，建造祖坟，到最后文末感叹自己当初对不起鹿子霖，来世给他“还债补心”。一个轮回，一种思想。乡约精神为何物？日常仁义，知廉耻，懂荣辱，不畏世，不懒惰。道德突围为哪般？日常失仁义，人不知廉耻。懒惰混世，追名逐利。白嘉轩用一辈子践行这个朴素的观点，一件事未妥，一辈子心伤；凡是无愧心，荣辱皆从容。陈忠实先生笔下的白嘉轩在人生百年中不断坚守，也不断突围。坚守的信念，良善可贵；突围的是道德，混沌浊世。因为混沌浊世，所以道德需要突围；因为良善可贵，所以信念需要坚守。

白鹿原上风云变，朱先生曰：折腾到何日为止？（P541）人们的日子如何样？白嘉轩说：平常的日月就像牛拉的铁箍木轮大车一样悠悠运行。灾荒瘟疫和骤然掀起的动乱，如同车轮陷进泥坑的牛车，或是窝死了轮子，或是颠断了车轴而被迫停滞不前；经过或长或短一番折腾，或是换上一新车轴，牛车又辙印深凹的土路上吱嘎吱嘎缓慢地滚动起来了（P412）。祠堂开又关，乡约毁又立，道德消解又重铸，人心彷徨复安定。白鹿原上，白嘉轩在祠堂中坚守着乡约，到底成功了吗？《白鹿原》成，陈忠实在书本中书写着道德，到底成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