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强大的压力下,往往会有性格偏移。或自卑,情绪低落,蜷缩墙角;或自傲,意气高昂,不可一世。在行为上,前者表现为退缩,后者表现为激进。读《朱买臣》传,则可看到一位激进至行为主义境界的影帝。
朱买臣,何许人也?吴地樵夫也,大汉士人也。两者身份合二为一,在古代倒也正常。不正常者,其不仅为樵夫士人,同时也是编剧、演员。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经常不自觉地表现出对“演艺事业”的热爱。
第一幕:道中诵书
本色演员:朱买臣买臣妻路人甲乙丙丁
故事背景:朱买臣担着一担柴,一边走一边读。妻子头上顶着、身上背着东西跟在后面。
剧情对白:
路人甲乙丙丁:诶,你看那家伙。背着柴,读着书,都几十年了。他老婆还跟着他,真是好笑。还读什么书,能干嘛呀?
买臣妻:(听到路人说话)老头子,别读了。好好担柴,读这么大声,让人笑话。我和你说了好多遍了,你倒是听我一次呀。
朱买臣:哈哈。君子之道······(声音比之前更大,状态更肆无忌惮)
买臣妻:哎呀,羞死人了。你再读,你再读?你再读我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朱买臣:哈哈,我五十岁的时候就会富贵,现在我已经四十多了。你受了那么多年苦,等着,等着,等我富贵了,报答你的功劳。哈哈,君子之道······
买臣妻:(生气)等你,等你?你早晚饿死在沟里,就你这样,整天没正经,富贵个鬼?
朱买臣:哈哈,我必然富贵。你不要走哦。
买臣妻:我就走。
负薪读书朱买臣:哈哈,算了,走就走吧。我肯定富贵。君子之道······
一段时间后,朱买臣背着柴,读书坟墓堆中。又饥又饿,苦不堪言。买臣妻已改嫁,与新夫上坟见朱买臣饥寒。
买臣前妻:朱买臣,来,喝水吃饭。
朱买臣:好。
第二幕:太守入职
本色演员:朱买臣守门人诸郡吏
故事背景:朱买臣被封为会稽太守。着旧衣,藏印绶,步入郡邸。诸郡吏群饮不顾。
剧情对白:
守门人:来了?
朱买臣:嗯。
守门人:吃饭了吗?一直也是在这里吃饭,前些日子没看到了你。饿了吧,吃饭。
朱买臣:嗯。
二人吃饭。
守门人:吃饱了吗?
朱买臣:还好。
守门人:(看起衣物)咦,你怀里是个啥?
朱买臣:(微笑不说话)哼哼,嘿嘿
守门人:(拉衣物中的带子)这是什么呀?(见是印绶)啊!这是会稽太守的印章印绶!我的天呐!(奔跑出去,见诸郡吏)
朱买臣:(微笑不说话)哼哼,嘿嘿
守门人:天哪天呐!朱买臣,朱买臣,他怀里有会稽太守印,有会稽太守印!
诸郡吏:胡说八道,别影响爷们喝酒。
守门人:你们,你们就去看看,看看吧
某郡吏:(平日见过朱买臣,向来轻视他)算了,我去看看(抬腿,不情愿地往内走)
某郡吏:呀呀呀呀呀!(急跑出内室)真的,真的,真的是太守印。
诸郡吏:快告诉郡丞,太守来了,朱买臣当太守了。
郡丞:(闻信匆忙赶到)你们这群家伙呀!还喝酒,太守大人来了,赶紧列队参见呐。赶紧的,磨蹭什么?
诸郡吏赶紧列队,准备拜见
朱买臣:(一直在内室,看着守门人出去,看着素来轻视自己的郡吏来了又跑,听着诸郡吏忙乱排位,不动不言。差不多排好了,依旧不言不语。慢慢悠悠,不慌不忙,走出内室,走出大门。不看守门人,不看诸郡吏)(驷马大车,太守座驾到,上车,走人)
第三幕:“夫妻”重逢
本色演员:朱买臣买臣前妻前妻新夫
故事背景:朱买臣被马车载入吴地。会稽官员发动百姓清理路面,百姓中有买臣前妻和前妻新夫。清理未完,朱买臣马车到。
剧情对白:
朱买臣:(见路边前妻和前妻新夫在整修路面)停车,把那两个人带上一起走。(放下车帘)走。
前妻夫妇:(被朱买臣随从带入车队某车中)
买臣分妻车队到朱买臣府邸
朱买臣:把路上捡的两个人放在府里吧。什么吃的喝的,看着,就给他们。不要让他们到处跑。(说完入门)
前妻夫妇:(被带进府内,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一月之后
买臣前妻:(已知晓谁是太守,谁让自己来到园中,谁不让自己到处走。自杀。)
朱买臣:(入府后首次出现,对前妻新夫说)你老婆死了?这些钱拿去,埋了吧。本官还有事,先走了。
第四幕:朱张斗法
本色演员:朱买臣张汤皇帝
故事背景:朱买臣有大功,升大官。但犯大错,被免官。后起复为丞相长史。张汤开始为小官,对朱买臣和朱买臣的恩人严助很恭敬。后来张汤担任廷尉,在审理淮南王案件时,编排陷害严助。朱买臣因此很痛恨张汤。到朱买臣担任丞相长史时,朝中无丞相,张汤多次承担丞相职责。即相当于朱买臣成为张汤直属下属。张汤多次找茬整朱买臣。
某日张汤找朱买臣
张汤:(入内)朱长史好啊。
朱买臣:(看着张汤进来,坐在椅子上不动不语)
张汤:朱长史好呀。(已看到买臣,施礼)
朱买臣:(依旧不动不行礼)
张汤:哈哈······
(过段时间)
朱买臣:报皇上,张汤xxxxx(某重大犯罪事实,不可原谅)
皇帝:(怒而不知何言)张汤!猪,猪!朱买臣,朱卿家好。
汤:(悲而自杀)
(又过了一段时间)
皇帝:(寻了由头)朱买臣,胆大大胆!做出这等事来,杀了。
如何评价朱买臣?
1,朱买臣四十多了。古人结婚早,买臣妻跟着他至少二十年。二十年背着柴,顶着东西,跟在后面。别人指指点点,都过来了。说了不要边背柴边读书,不仅不听,还表演起来,更见得潇洒。说要离去,真的要离开吗?更多恐怕是气话。几十年夫妻,听其离去。毫不在意。而叫你吃饭,你又潇洒得去了。真的欠了你家的吗?
2,白衣入太守府,让人看出来,让人着急上蹿下跳。自己慢慢出内室,出大门。不和人言。纵然郡吏不重视你,至少你在官邸吃饭没人拦你,至少还给你吃。但一朝当官,就摆出威风。不管昔日恩人守门人,也不管今日助手郡吏。一番表演,甚是精彩。
3,“夫妻”重逢,不与见面。强令入宅,不许多出。此是报恩?此是谋杀。昔日几十年夫妻之情,早已忘光;昔日坟堆给予食物饮水,全然不管。一句“买臣乞其夫钱,令葬”,施舍呢,埋狗呢?文章后面那句“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真的好棒,这一幕真是棒棒的。人前道德楷模,人后谋杀忘情。可以不管不顾前妻,但前妻害了你啥,为什么要杀她?
4,县官不如现管。“买臣为长史,汤数行丞相事”,因为严助的事,埋怨是正常的,说明不是彻底无情。只是,摆出一副骄傲样子,人来了,坐着不动。人走了,告状杀人。杀人者,人恒杀之。张汤为何能数行丞相事?皇帝信任。张汤死,不愿意皇帝为难耳。皇帝不再为难,那就让你为难。而你最初想要为恩人严助找公道,找不到了,自己的命也赔了。
朱买臣不能不说其有才:
“说《春秋》,言《楚词》,帝甚说之,拜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文学才能高;“上使买臣难诎弘,语在《弘传》”,演讲口才好;“东越数反复,买臣因言:"故东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得上。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军事理论好;“居岁余,买臣受诏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军事实践强。“买臣子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风”,孩子教育良。
可是,多年来沉沦底层,让他的心出现了偏差,或可曰:变态。表演成了自己的生存方式。在陌生人面前要表演,在熟悉的人面前也要表演;在过去让自己苦恼的人前表演,也在现在让自己无奈的人前表演;对着上级皇帝表演,对着下级郡吏表演;对着天表演,我是一代才人;对着地表演,我能铲除一切。爱情不重要,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我好。对我好还不行,必须一直对我好,必须一直对我有利。帮助不行、不够,必须大力帮助、全力帮助,帮到无法再帮。如果不行,可成仇雠。
他以为他是演员,还是编剧。一切都会按照自己想的走,自己想的一定是对的。可是,未曾想,皇帝才是导演。看出你爱表现,让你衣锦还乡。看出你太爱表现,让你一命归西。编剧,毕竟干不过导演。演员,岂能只按自己的想法演戏?一代人杰,却成一代影帝。影帝,游戏!
朱买臣,一代影帝。情感“变态”,魂魄归西。西去之路,有仇人张汤,因他自杀;有前妻夫人,因他自杀。路上,还会否演戏?这出戏,又谁来评析?穷苦不可怕,可怕人心易。人心不再真,人命如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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