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说,人是从虚无、无根据的地方被抛入这个世界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以人要对自己负责。1900是个弃婴,他没有国籍、没有生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在何处,抚养他的父亲,船上的锅炉工,在他8岁的时候也离去了,仿佛1900这个角色的存在便是对“抛入”这个词的诠释。
20世纪初的时候,“美国梦”吸引了许多人背景离乡,去往美国追寻和探索,为了生存,或为了理想。自由女神像的底座上有这样一段话“把你们疲惫的人、贫穷的人、渴望呼吸自由空气的人,都给我;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饱经风浪的人都送来。在这金色的大门旁,我要为他们把灯举起来。”在影片伊始,自由女神像隐隐约约出现的时候,人们开始尖叫,眼神和尖叫声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如果说这些人所向往的陆地世界象征着世俗世界,那弗吉尼亚船就是1900的自我世界。
America!他的确是个钢琴天才,人生第一次触碰琴键就注定了他此生都将和钢琴相伴,他也从不需要看乐谱,观察船上的人便可自成一曲。1900一生面临过三次选择,第一次因为出众的钢琴才华,他的钢琴曲被录制,倘若经过一番包装,此后他在陆地上便有成就功名的可能,但是这非但没有吸引他,反而当录制的唱片刚刚播放时,便招致了他强烈的反感,因为唱片剥夺了他自由的音乐,这令他焦虑甚至痛苦。
第二次,他邂逅了爱情,遇到了喜欢的女人,无论是他为她所弹的钢琴,还是深夜偷偷去看她,都说明1900动心了,她走后,1900决定下船去陆地看看,走在通往陆地的台阶上,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回到船上。
海上钢琴师或许他面对无限的城市、无限的街道有了畏惧之心,但是在我看来,1900并不是因为畏惧陆地上的生活、害怕陌生的环境而选择留在船上的,而是因为他想明白了,陆地世界是会影响他自由的地方,萨特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有孤独的人才有自由”,生活在世俗世界中,我们确实会受到别人的干扰和影响,在意别人的评价,关注别人的情绪,渴求得到别人的认可,似乎与别人之间的交集是证明我们存在的一种方式,我们纠结于没有结果的争吵,会因为事后想起来觉得很小的一件事情烦恼,有时候世俗世界的一些痛苦就是由于社会认同和个人自由之间的矛盾冲突导致的。
2017年,贾樟柯在接受许知远的采访时说,他对形成共识这件事情越来越不感兴趣了。我想对于一个时代的记录者而言,他早已疲倦了回应外界对他的标签,在达成与别人的认同与发现自我、追求个人创作的自由之间,他无疑会选择后者,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能把个体的失落把握得那么精准。
《十三邀》许知远对话贾樟柯影片的导演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考的苇草”,选择留在船上是1900思考后的结果,他对世俗世界的欲望和向往并不能改变他做出思考之后的判断。“陆地上的人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为什么上,冬天来临时盼望着夏天,夏天到来时就已经开始害怕冬天,所以人们永不疲倦旅行,总是在追寻四季如春的远方,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1900“一个人面对死亡时,才能显露出自己的本真状态。”第三次,弗吉尼亚船要被炸毁了,MAX拼命寻找1900,只是无人相信船里还会有人,1900好像就是一个没有被主体化过的个体,在追寻“美国梦”的年代,他追寻的依然只是自己的自由、音乐的纯粹;他没有犹豫,即使是面临死亡,他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无法舍弃这艘船。
1900和他的世界MAX和1900相遇,成为朋友,在影片中两个人也形成了一种矛盾冲突,MAX是为了生存来到这艘船上的,陆地世界才是他的归宿,他选择了离开这艘船,但是离开之后他过得并不幸福,甚至在“世俗世界”中难以维持生活,以至于到了要卖掉自己赖以为生的乐器的地步,这大概也是导演的一种隐喻。我想,如果在第二次选择中,1900选择了离开,到陆地上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我联想到《剪刀手爱德华》,拥有人的心智却有一双剪刀手的爱德华孤独的生活在古堡里,后来他被带出古堡,来到现实世界中生活,一开始周围的人对他充满了好奇,对于他可以用剪刀手把树修剪成各种形状、给人们做各种发型的技能充满赞叹,但是当重重误会降临的时候,他终究是不被这里的人所理解的,纵使因为这段生活,他体验到了爱情的感觉,但最终他还是回到了那个古堡,继续孤独的生活。“当我站在船梯上,在我眼前的是由几百万、几亿个琴键组成的没有尽头的键盘,这是个无限的键盘,如果键盘是无限的,那就无法在上面弹出任何音乐,你坐错了位置,那是属于上帝的钢琴”,在1900看来,所谓的“世俗世界”的犹豫和彷徨、上帝所安排的一切,他不想拥有,他自己主导的世界对他而言才是自由的,随之他的创作也是自由的,一旦开始变得犹豫和彷徨,弹奏的曲子便不再那么纯粹自如了,也会渐渐失去自我。当然,外在世界的经历带给每个人的影响或许是不同的,就像《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苦难观,外在世界的痛苦让他个人的精神世界更满足,他对于痛苦的这种体验和享受是很难得的。
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或许外界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至少1900的一生,都在自己做选择,坚持自己的选择,保持自我纯粹的自由,这便已经是传奇了。
与音乐注定的缘分 愿天堂有1900的钢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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