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过落地窗照进狭长的走廊，马苏修长的身影在光下穿梭着，直奔前方的棕红色大门。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上方的耶稣受难像，随后敲了敲门。门随即被拉开了，马苏快步走了进去。
“师父。”马苏颔首问候。
“你们下去吧。”师父遣退了屋内的两名随从，“坐吧，孩子。”
马苏随着师父示意，坐到了师父斜对面的沙发上，他微微抬头看了眼师父，想看清这次突然会面的用意。
“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五岁的小家伙就长成了三十岁的男人。”师父带着与往日无异的慈爱笑容望着马苏，“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永远也不会忘，如果不是您带走了我，恐怕又要被福利院的人拎回去。”马苏是个孤儿，他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他从不为此困扰，不是所有叶子都希望与自己的根长眠地下，他宁愿自己化为一把灰，继续跟着风漂泊。
“继续被虐待，我还记得你一身伤的样子，可怜的孩子。”师父叹气，似乎在心疼着曾经脆弱无助的小男孩，而眼下的这个男人早已独当一面，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师父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您是我的再生父亲。”自跟随师父进入GD以来，马苏受了师父不少照顾和教导，也未曾辜负过师父的厚望，二人一直情同父子。
师父并没有接话，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也要做父亲了吧？”
马苏一惊，又立刻恢复镇定，他知道师父从不会问些无缘由的问题，所以他并没有回避：“您知道的，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是我派人换了她的药。”师父对着马苏一笑。
马苏抬起头直视着师父，怀疑、震惊、痛苦掺杂在他的眼神中，但他并没有询问师父为什么会这样做，事已至此，解决问题比费口舌追问有意义得多。
“孩子，你总是这样，从不过问原因，一心想着解决问题。”师父点燃一根烟，“虽然在我眼里，你们的感情是随时可以致命的危险，但我并不反对，我欣赏爱憎分明的人。在这个组织里面，憎恨从来都不少，缺的是爱。”
“但爱并不适合生长在这里不是吗？”马苏话里有话，试图套出师父真正的用意。
“GD不存在非死而出的人。”师父语气坚定，眼中透着寒意，方才的慈爱瞬间消失了。
马苏直视着师父，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这是过去不曾有的，他一直无比敬爱自己的师父。而且，脱逃计划既然已经败露，就更不必将戏再演下去。冲动的一瞬间，他想掏出手枪，挟持师父，也许还能有希望，但想到师父往日的恩情和庞大的组织，他感到无比绝望，绝望扼住了他掏枪的手：“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换药只是为了扰乱我们的阵脚，逼我们暴露。”
“嗯，我还知道，你和我一样……”师父看着马苏，目光中透着悲哀，“你绝对不会像朱莉娅一样果断舍弃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上头应该知道了吧，无论我怎么做，他们肯定都不会让我好了……我也受够了。”马苏的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我死，放朱莉娅自由。”
师父沉默了，他并没有劝阻马苏，他知道马苏绝不会让孩子和自己一样永远生活在组织的阴影下，他不过是用自己的命换朱莉娅和孩子的自由，这是这对“父子”间最后的约定。马苏知道这是默许了，师父对不认可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表态的时候总是这样。
“谢谢，师父。”马苏起身，走向大门。
“此行凶险，照顾好自己和娅。”师父背对着马苏，看着窗外的落日，怅然。
马苏也背对着师父，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告别。关山门后，马苏驻足回望着耶稣受难像，低声道：“再见，爸爸。”
欠师父的恩情，终于要还清了。马苏双手插兜，在渐弱的阳光下，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半小时后，朱莉娅以同样的方式来到了师父的书房。
“师父。”朱莉娅以和马苏类似的方式问候了师父，从她来到GD开始，她一直以马苏为榜样，不自觉地学习着他的一切。
师父看着朱莉娅，眼神并不似对马苏那样慈爱。这个女孩，总是让他又爱又恨，可爱的时候她就像一个贴心的女儿，厌恶的时候她就像一柄随时会刺穿一切的利刃。
“坐吧。”师父指着刚刚马苏坐过的地方，示意朱莉娅坐过去。
朱莉娅并不说话，等待着师父开口，她从来都是这样逼对方开口，使自己免于暴露。
“即使你不开口，你们还是暴露了，娅，你毁了他。”师父并没有绕弯子。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GD，是吗？”朱莉娅用一种佯装的纯真表情看着师父。
“你们可以。”师父看了一眼朱莉娅的肚子。
“那，苏呢？”朱莉娅试探着询问。
“上头目前只确认了他，你在背后藏得很好。”师父的语气中透着轻蔑。
“但他们还是会怀疑我。”朱莉娅看着桌子上的盆栽若有所思，“这些多疑的老家伙，即使马苏留下来，也不会让他好过，他们最恨，也最怕二心的人。“
“对我来说，他与亲生儿子无异，我答应了他，你的那部分，我会帮他完成。”
朱莉娅自嘲地笑了：“他真死，我假死……还有什么意义？”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我之所以想要自由，是因为我遇到了他。”朱莉娅的眼睛红了，“他必须死？”
师父沉默了，朱莉娅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她恍惚着站了起来，看了看黑暗的窗外，眼中的红褪去，又恢复了平静，她掏出烟点燃，叼在嘴里，转身走向门外。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怀孕了。”朱莉娅停在门前，一手夹着烟，一手放在腹部，转头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随后她拉开门，扬长而去。
师父看着那个消失的女人背影，回想着刚刚那个让人背后发冷的笑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死去了。
执行任务那天，马苏和朱莉娅仍旧和过去一样配合默契。朱莉娅盗潜入中心机房，为马苏清除后顾之忧，马苏则冲杀在前线，确保在计算时间内为朱莉娅打通逃生路线。
朱莉娅没用多少时间就瓦解了对方的电子防护，并将中心机房内的一干人等全部处理掉了。她独自坐在显示屏前，抬头看了看右上角的监控，又看了看屏幕，她并没有看到对应的画面，她随即明白了此刻的一举一动，早已被“阎王”看在眼里，她没有也不能打掉监控。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马苏周旋在各个地点，浴血奋战。朱莉娅望着屏幕中的马苏，红了眼。明明是爱情带来了幸福，但爱情却毁了他们，而她却要毁了马苏。眼看着就要到了约定的时间，朱莉娅忽然觉得焦虑涌上了心头，这是过去不曾有的。她颤抖着点燃了一颗烟，吸了起来，紧张地盯着时间的跳动，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肚子。
忽然，马苏破门而入。朱莉娅听到声响，微微张嘴，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掏空了，她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碾灭，恢复平静，从容转身，微笑。
“都处理好了，我们走吧！”马苏面带笑容，向朱莉娅伸出了手。
朱莉娅站了起来，她推开椅子，低着头，看着马苏沾了血迹的皮鞋鞋头，眼睛发红。马苏察觉了她的异样，却并没有追问，他上前拉起朱莉娅的手，想要带她离开。朱莉娅大力击中了马苏的手臂，甩开了他，这让马苏感到了些许疼痛，他抬头想要再次确认朱莉娅的情况，却发现她正持枪对着自己。马苏仍旧带着疼爱的笑容看着朱莉娅。朱莉娅斜眼看了一眼高处，马苏随着她的目光，发现了监控的问题，但他仍保持着微笑，他明白了朱莉娅的选择。
“我没办法给你太多时间。”朱莉娅红着眼看着马苏的眼睛，将那个疼爱的笑容印在了脑海中，“亲爱的……”
砰的一声，马苏随即倒在了地上，眉心渗出鲜红的血，这是这个幽暗房间内唯一明艳的颜色。
朱莉娅平静地把枪放进衣兜，从裤兜里掏出了Mild Seven Sky Blue，敲出了一根将它点燃，她看着打火机的火苗，眼中的红渐渐褪去，随后她合上打火机，将它放在和兜里，双手插兜，踩着地上的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门开的瞬间，一束光透了进来，跟着门缝的变化，晃过马苏眉心的伤痕，而后，只留下一屋子的昏暗。
那天，朱莉娅一直很平静，平静地返回总部，平静地汇报任务，平静地领取赏金。晚上她驾驶着交通器回到二人曾经的寓所，开门的一瞬间，马苏的味道扑面而来，从她的鼻腔，进入她的肺脏，侵入了她的心，她身体的每一处。那一瞬间，她感到很无力，想要躺在地上给自己找到稳定的支撑，但她忍住了，她从角落的柜子里掏出一部老式传输器，试着呼叫一个人。这种传输器的基站早已拆除殆尽，除非自己搭建，虽然技术要求较高、搭建麻烦，但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安全。
先是一阵忙音传来，而后一个男人接通了传输：“娅，娅姐？”
“他死了……”朱莉娅的声音轻飘飘的。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兰……姜余，你要帮我。”朱莉娅紧攥着腹部的衣料。
“好，我答应你。”
朱莉娅挂断了电话。黑暗中，她走到了窗前，她紧抱着自己，想起了过去，过去她总是和马苏依偎在窗前看着星空。马苏曾对她说：“过去我自己住的时候，喜欢盯着天花板，因为我觉得生活就跟天花板一样，隔绝了我对星光的期待，直到有你，星光在你的眼里，格外亮。”
“就从师父开始吧。”朱莉娅看着星空，眼中却再不见光亮，她的眼睛，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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