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的海

文|兔子少年

他们歌唱 他们欢笑

（一）

顾凉生把烟掐掉，起身从阳台回房间的时候，正巧听到门铃的尖叫，狭长短促的尾音，用阑尾也知道来的是谁，索性放慢动作开了门。跌进来一个人，凉生连眼皮子也懒得一抬。

“我说顾凉生，你是吃安眠药了还是长痔疮了，还是前夜的性生活不美满，我摁了半个小时你才开门。”苏河进了门，房里的烟味有点浓。

凉生没有理他，自顾地拿起桌角的鱼食罐头，朝靠阳台的小桌上的浴缸里扔了几勺，还没等互相碰撞喧嚣着的鱼食沉入缸底，就已经进入了斑斓花纹的鱼肚子里。热带的小孔雀，阳光下熠熠生辉，倒让人的心情莫名好起来。

“怎么说，一大早过来找我。”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今天阿北的生日啊，你可是早答应了人家凑上这个局的，还硬拉上我……不过，看你这仗势，是不想去了吧？”苏河说着话的时候瞄着凉生的脸，却只看到一脸平静，本来清秀的脸就不多表情，这莫名的平静倒像是一泓死水，荡着人头皮发凉。

苏河讪讪，索性也不再多说，一屁股坐上沙发的边角，插着手等着凉生的答复。

“去，为什么不去？”阳光刚刚射进房间，掩了一半的明媚在凉生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像是染了金粉，仿佛眨一下眼就会下起金色的雪。

苏河是知道凉生的这般模样的，作为一起长大的发小，深知凉生的性格与名字相像，对世事大多看淡，做事谈吐也一直总是温吞的样子。好在长得精致清秀，一开口就让人无法责怪他的孤傲。

只是对于感情，也大多是凉薄的态度。不过这倒是不能怪罪于凉生本身，或是自小看过父母争吵离婚，又经历过初恋出轨无情被甩的感情经历，索性便由着性子在感情里，多了不顾一切的冲动，也多了无法持续的凉薄。

“我说你要去就赶紧换身衣服，这阿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追了你那么久，你要成不成总得表个态。难得你答应人家过生日，人估计早就打扮得美美得等着你了。”

“我和她只是朋友，也不会发生什么。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的确，凉生的感情经历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虽然一直态度冷清，却也不学着纨绔滥情的那一套，不过就这一点也就引得圈子里的姑娘们总是惦记了。

让我疼痛

（二）

生日聚会办在常去的ktv，倒是花不了多少时间就到了。下了车就看到了今天的寿星。阿北穿了平时的休闲穿着，倒也不见刻意打扮，只是将常常盘起的长发放了下来，画了点浅淡的妆，倒也显得大方随意。

“我说大美女，是不是等我们很久了。”还未走近就听得苏河的声音，阿北朝两人挥了挥手。阿北其实名字里并不带北，全名沈青叶，和两人都是高中的同学。大学只身去了北方，回来后圈子里就叫她阿北，倒像是个小名似的让人觉得亲昵，在朋友圈里颇受欢迎。

“来了晚了，抱歉哈。”凉生将手里的礼物送了出去。

“没事没事，赶紧进去吧。我等着蛋糕送过来，你们先进去玩吧。”阿北笑着说的，眼睛却一直放在凉生的身上，叫得苏河在一旁暗暗偷笑。

包厢不大，人也不多，都是认识的常见的朋友，苏河一进门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凉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音乐声，光和影。凉生不喜这样的热闹场合，苏河却颇为喜欢，所以也常常被苏河拉来，但是常常都是像这样在角落里坐着。看着众人欢喜，众人喧闹，自己却像是不会出声的石头，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并不强着凉生参与，让他松了一口气。

曲子一首一首的过，吹蜡烛，吃蛋糕，继续歌唱，继续狂欢。

凉生被旋转的灯光弄得头晕，出起神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尾鱼，没有四肢，只有鳍和尾的摇摆，奋力像海面游去，那里有光。有光在漆黑的海面上浮动，绚烂的，却又是破碎的，有欢呼，有乐声从水里传过来，它们撞击着他的身体，疼痛，破碎的，再快点，游得再快一点吧。

凉生想看一看海面，想看一眼那面镜子背后的世界，越往上，越可以看到绮丽的光影。声音也越来越响，快逃离。他奋力的游着，快到了，仿佛一个呼吸间就可以亲吻到破碎的浪与斑斓的光。终于他跃出了水面，却也猛然惊醒。

阿北拍着他的肩，问他怎么了。人们还是在欢唱，没有注意到这块漆黑的礁石上发生的事情。凉生抱歉得与阿北说身体不太舒服，要先离开了。

阿北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眼神里多是关心与落寞，最后也是讪讪地说了句行，我送你吧。

“抱歉，生日快乐。”凉生起身，也没有注意到阿北说了些什么，他抬起眼寻着苏河的影子，瞧着他在另一头与几个朋友勾肩搭背，闭眼深情，唱着自己从未听过的歌。

末了，凉生还是没有叫苏河，静静地走了出来，招了辆车便离开，却带着阿北的目光，在这清冷的夜里绝尘而去。

让我沉醉

（三）

凉生没有回家，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海边。说是海边却也不是细软的沙滩，只是一条观光的眺望台，没有多听司机不解的絮叨。下了车，点了烟，点了几下才点着。

烟头的火光是夜晚唯一的呼吸。

习习吹来的风潮湿又腥涩，这个地方他常常来，大多时候也是拉着苏河过来的。苏河总是以为凉生的心情不好，便也只是两个人随意走走，抽几根烟，听几遍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枯燥又沉闷。

凉生却是喜欢海的，毕业后也回到了故乡这个小城。儿时的记忆里海的印象总是肮脏泥泞的滩涂，随处可见的鱼虾的尸体随着海浪沉浮。之后是看了吕克贝松的《the big blue》，美得惊心动魄的碧蓝，从此对海的向往一发不可收拾。

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境，仿佛又变成了一尾鱼。这次的海洋不同，他缄默，没有声响，又孤单得让人害怕。冰凉的海水不是在包裹他，它们从鳍，从鳞，从每一个张弛的呼吸里涌进他的身体。冰冷刺骨，却让他无力挣扎。

其实他是知道梦境的含义的。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仿佛美好的事情就在前头，一个呼吸间就可以触到，却在跃出海面的时候失去了光影，失去了斑驳，身体破碎，揉进了呜呜吹过的风里，不留一点尘。

而这美好的光影。便是苏河。

或许连自己也不知，性格迥异的人是如何成为朋友，又从小一起陪伴长大。有过残酷的童年，明白人心凉薄，却也能在苏河的身上看见火光，明亮、跳跃着烟火。或许这便是一切的理由，失去的，总想要回来，只是对象是苏河，凉生明白，这便是万万不能。

点了第三只烟，往事在鼻腔里、咽喉里，慢慢地浮现清楚，历历在目。

第一次抽烟也是因为苏河，那种淡淡的烟草味，他也想要沾染。多少感情的事情，凉生也去尝试过。为了曾经失去的安稳与笃定，每一次都竭尽全力，也在每一次精疲力竭之后轻松脱身，不挽留，不后悔。

或许所谓的生性凉薄，大多是太想要，太用力，得到之后害怕破灭，贫瘠时却越想丰满，以此往复，没有善终。

看淡了，很多事就是淡的。

抽完最后一根烟。海风还在吹。

凉生蹲下身，把呜咽碎进风里，谁也追寻不到的。

让我呼吸

（四）

烦恼的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们却永远不知道对面的人在烦恼什么。

有些话有些事，注定是得不到与说不出，冷漠是你最好的借口。

回到房门口的时候看到苏河的烟头明灭，还没走近就听到苏河的声音，声线是狂欢后的沙哑，平稳的语气像是沉默的火山。“回来了？怎么不叫我，自己去哪玩了？”

生气了吧。凉生心里想着，却没有开口，走到苏河的面前站住。凉生的个子比苏河高一点，他看着苏河的脸在夜色里的轮廓，几乎要临摹进灵魂里的熟悉感，却在苏河的一个笑容里显得格外陌生。

“看什么，傻了么？快开门，喝多了难受。”

进了门，凉生拿电热水壶灌了水，转身看见苏河早已睡着在了床上。凉生走到跟前，鱼缸里的小灯开着，孔雀摇曳的身姿印在苏河的脸上，光影明灭，时间仿佛也就此禁止了。

凉生把苏河填进被子里，房间里是两个人的呼吸声，和鱼尾拍水破碎又细小的声响。

过了良久，凉生才起身躺到沙发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忍着不眨眼睛，像是在看一片斑驳光影的海面。只有那一刻，凉生觉得疲惫与平静。

改天，离开吧。

去寻一片平静又热情的海，有波浪在歌唱，有余晖在晕染，有光，有呼吸。

有爱。有安稳。有另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