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凉意游荡在四外,一只布谷鸟持久的鸣声沸腾了村庄的夏夜,数亩将黄的责任田追随着布谷鸟彻夜未眠的歌唱波波的入了父亲老李瓷实的鼾声。
这个季节,围绕村庄的麦田,盛势浩大的碧涛一波一波的冲浪,不断向着父亲底心的金黄冲锋。父亲圆口黑布鞋趟过街巷黄色的虚土愈发得轻盈,轻如潮黄的麦色荡漾于广袤的原野。
凌晨时分,呱呱呱禾高亢的鸣叫加入布谷鸟的阵列,短促激烈而又各处跳跃,仿若狂躁的暴雨里突兀而至的一片惊雷闪电。父亲的呓语里喊出收麦的名词,主房隔壁放杂把家什的矮房里,挂在草泥墙的木钉和铁钉上的锯绳撇绳割麦的镰刀,似乎得了父亲的感应,全都向着铺天盖地的金黄流淌,闪亮的光泽聚向田野的麦海。
在愈来愈密的布谷声里,母亲则把粗糙的两手扑腾在铁盆里,用家院西边吱扭滚动的辘轳绞(打)上来的井水,浆洗衣服般的浆洗好一只只装粮食的蛇皮袋子, 并找来暗颜色的布头缀补蛇皮袋和麻包的破损及漏洞。这样的工作总因馍饭和其它杂事打断,好在母亲毅力不错,得了空闲便偎在玉米叶子编织的圆垫上,架只发黄的老花镜,一丝不苟的裁剪,穿针引线缝补,钉完口绳,袋子一卷儿的妥收,专伺家里的麦收。
很多时不经的想起,乡下的夏收是被布谷鸟没明没黑的鸣叫赶热赶熟的,是被父亲滚烫的期待赶热赶熟的,还是被母亲细密的针脚仔细缝纫收获的。这样荒诞的想法在每个夏收的日子莫名的经历,从不以为那是什么无端的幻想,那一直真实的存在,搁在我半百的苍老里经久的青春着。我曾无数次的回望,拮据的过去,父母以怎样复杂的心情和坚韧撑持着我们子妹众多的大家,恐怕也如他们欢喜的夏收,焦灼的期待里赶热我们的成长成熟吧!这样的想法找不到答案,远去多年的双亲无法真确的应答。但我相信我们就是父母播种的麦田,一直活在他们不老的希望里。麦收的期待在这片古老文明的盆地里经久的延续滚动着,种籽会发芽,麦子会长起,人心如飞浪。
作为小孩家,到来的五月,脚上会多双老虎的季节鞋。老虎鞋可以是红色或紫红黑点子的灯芯绒,也可以是的卡蓝,太小的孩子一般是红洋布的鞋面,相同的是鞋头多双黑眼睛,银丝黑耳朵扎着两绺白胡子的老虎头,也算河东乡下最传统的女红绣品。
老虎鞋避邪,伴随小孩长至结实的八九岁,大起来的脚就会彻底告别老虎鞋的护佑。
五月初,小孩脚蹬各自母亲扎的老虎鞋,奔跑追赶在黄土坑凹的街道上,硬梆周正的鞋底子踩踏着街巷呼呼生风的腾土,腾土扑上小孩的鞋面,紧实的鞋子一改平日露出脚趾,透了底子的烂鞋,这时候显出个个脚力的不凡。心玩野的孩子进家门时,不忘掸净鞋上的腾土,如若刮了口子,未免领教做鞋不易的母亲一顿狠狠的笤帚把子。
脚蹬老虎鞋的小孩,臂上脚踝上自然少不了母亲手工成好的红馄饨。红馄饨小拇指指甲盖大,红洋布续丝棉花儿。母亲成好的馄饨只只饱满圆润。玩伴里不乏一撇子(蹋蹋)布馄饨的,小孩也袭了大人嘲弄的恶习, 诋毁里甚而连同那些小孩的父母都失却尊严。
在五月,一岁左右的小孩胸前通常吊只大的牛角香布袋,大孩子则把桃心香布袋郑重地挂在对襟扣上,走路眼皮下晃悠,引以为傲。成年人有些隐晦,系在上衣遮掩的裤袋上。凡香布袋,不管绸缎还是红布的香布袋,里面的朱砂和浓郁的香草,都给五月五日这个民俗忒浓的节日,镀上一层神秘的敬畏和祝福。
我总会超越平凡的生活,使劲的幻想,五月的盆地如面金黄的皮鼓,父母抡圆金黄的鼓槌,激越细密的鼓点,敲打着永不落齿的好馍饭。也会使劲的想想,也许小孩的老虎鞋,红馄饨,香布袋,是给家乡的金麦镶好的红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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