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海洋之前对父亲的态度挺横的,可实际上他并不敢其他出格行为,甚至说他当时的火气也有些没由来,他毕竟不是浑人,眼见得继母进门,他能跟父亲拉下脸来掰扯谁对谁不对的问题吗?
相比较而言,继母倒是大方得多,主动跟海洋说话。海洋不想答,却又没道理,只得硬着头皮讲几句,然后找个理由开溜。他一方面觉得别扭,另一方面也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不如少接触——他主观上是不接受的——于是他经常不在家待着,宝齐家是他最常去的。
宝齐一家人对海洋的继母印象到是蛮好的:为人勤快、礼貌,还挺有气质。可海洋不这么认为,他内心的抵触情绪还比较强烈,所以不管他怎么看,都看继母不顺眼。像说话有口音、做饭总喜欢弄河南烩面还有点咸、特爱干净没事就收拾屋子等等,这些问题在海洋的眼里都是“死罪”。
当然,任何一个人的生活当中突然多出另一个生疏的人都会有所不适,这需要磨合,是个时间问题。可海洋不想在这方面耽误功夫,他不想让自己的生活有这些让人讨厌的变化。他得走,再找一个新工作,住到单位去!
也许是海洋的运气好,只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又找到新工作了。在镇子西口有一片工业园区,有数十家企业入驻,海洋的新东家就是其中是一家,是个橡胶制品厂,人们都习惯叫做“橡胶厂”。其实橡胶厂并不是单指一家工厂,而是园区内几家橡胶制品厂的总称,这几个厂子都紧挨着建的,最后索性把围墙连起来围成一大圈,形成了一个橡胶制品小园区。
这几个橡胶制品厂生产的产品各不相同,有的生产轮胎,有的生产胶垫、胶套,有的生产医用器具……而海洋所在这家厂主要生产橡胶鞋。别小看这几个厂,与之前他所工作过的家具厂、面条厂可大不一样,这几个厂都是国有性质的,在这里面上班比在那些民营企业打工要舒心多了,虽说挣得不一定多,但其他方面的福利待遇还是不错的,而且不管产品卖得多与少、工厂效益好与坏,工资是不会有拖欠的。
海洋没有相关工作经验,领导给他安排了一个收发料的工作,没什么技术难度,只要识字,照着每天送过来的若干料单把各种原料、配料都准备好再送到车间就行了,说白了就是一些搬搬抬抬的工作。
海洋对干什么工作向来没太高要求,他清楚自己的斤两。目前只要尽可能地少在家呆着是他的首要任务,至于工作上脏点累点都没所谓。没两天工夫他就熟练上手了,干活尽心尽力是他的一贯风格,同组的几位同事跟他相处得也不错。
在厂里还能看到一些比较熟悉的面孔,都是镇里中学毕业的上几届的学生,可能中考之后上了技校或职高,毕业后分配到了这里。有个叫小明的是宝齐的同学,海洋比较熟,虽说不是同一个厂,但在园区内总能碰见,时常聊几句。小明经常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在这种企业干活千万别太玩命,工作永远干不完,多干点少干点没人计较,工资也不多发,别累坏了才是真理!
海洋虽然不太认同小明这种观点,但实际工作中发现老员工们确实如此,无时不刻地琢磨偷奸耍滑,尤其是他这个“生力军”来了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闲着功夫,其他几个人简直不用干活了。开始几天他并不在意,新来的多干点就多干点,可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些过分了。小明说他刚到厂里工作时也是做收发料,也是整天卖力干活儿,结果累得腰间盘突出,休了好长时间才养好。海洋深以为然,渐渐地也学会了偷懒蹭愣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是傻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没多久海洋的工作就迎来了一次转机,这得力于他的室友。海洋住的宿舍有四个人,除了他以外,有个叫夏柳的是车间里的工人,二十出头年纪,精力十足,特别爱说话,海洋不是特别喜欢他,总觉得他干的事、说的话有点讨人嫌;小黄是广东人,也是二十出头,是负责采购的小头目,平常总是趾高气昂的,貌似高人一等,“不就是挣得多点吗?有什么了不起?”海洋也不太喜欢他;还有一个是吴哥,是厂里负责配料混料的技术工人,年龄最大,三十多岁,脾气很好,不爱言笑,和海洋最说得来。
有一次海洋和吴哥聊天时,话里话外带出一些对现在这个工作岗位的不满,当然不是因为脏累,而是这个活没什么技术可言。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哥试探着问海洋:“我那儿到是正缺个人呢,之前手底下有个小伙子来着,前阵子病了——就你入职前两天——直接就不干了,最近让人事招人,也招不进来,不如你跟我学配料去,当我徒弟,成不?”
“成啊!好事啊!”海洋想都没想就答应。
吴哥点点头,并没急着下决定:“兄弟,咱可先说清楚,我那个活儿每天都接触的化学物品,气味不好,多少都有点毒性,我每天下班身上这味你也闻见了,你琢磨琢磨能干吗?”
“咳!”海洋呵呵一笑:“这不算什么,干活时候不是有手套、面罩什么的吗?我又不至于傻到直接贴着脸去闻那些东西,没事儿,能干!”
“那行,”吴哥再次点头:“你这儿能确定是吧?回头我再跟领导请示一下,看能不能把你调过来,估计问题不大!”他说话办事总是比较稳当,不轻易许人。
“好嘞,那我等您信儿!”海洋心气挺高,他认为配料工作比现在这种搬搬抬抬的工作强太多了,能学点知识、没那么消耗体力、薪金更高;至于吴哥说的什么“有毒”之类都是小问题,按规范操作呗!人家吴哥干了好几年,除了头发少了点也没其他大毛病不是?
“吴哥,那您之前那个徒弟得什么病了?这么严重?”海洋随口问了一句。
“哦,他呀,肺结核。”吴哥淡淡答道。
海洋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冒失了?如果换了这个工作,是挣得多点,别再把身体给整坏了,那可就划不来了!可转念一想,不至于,离职那小子肯定是有家族遗传病史!吴哥身体咋就没毛病?——除了头发少点……
两天之后,海洋调换岗位的事情落实了,他满心欢喜地去找吴哥报到,几位原同事眼中充满了失落与不舍。
海洋刚来上班时啥都不懂,像这种配料混料的工作需要一定的化学知识,他哪里还记得,上学时学过的一些早还给老师了;还要记各种中英文混合的配方、流程,他更晕了,感觉这些文字单独拿出来都认识,组合到一起就整不明白了!好在吴哥真称得上是良师益友,不仅自己对工作内容了如指掌,而且擅于传道解惑,把复杂的文字总结成一套便于记忆的经验,再加上他特别有耐心,所以海洋学起来还不算太吃力。
说起来这新工作确实激发了海洋的兴致,因为在他来看,越不容易学明白的工作肯定越有技术含量,反过来一学就会的,多半是些简单的体力劳动。他知道自己底子差,就多下功夫学习,理解不了的东西也先硬记下来,等用到的时候再向吴哥请教。总之没有一个月光景,他已经把厂里主要产品的配料混料包括配色都学会了,只是运用还不特别熟练而已。
美中不足的就是工作环境方面的问题,确实,干这个行当接触的化学品太多了,各种液体、粉末,五颜六色的,大多数都有刺鼻的气味,还有不少有较强的腐蚀性。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物质接触多了定然不好。吴哥却总给海洋吃“定心丸”:他把对人体有伤害的化学成分都列了出来,哪种对人体有什么样的伤害,多大的量可以导致多大的伤害,他心里都门清,更主要的是他懂得如何正确、安全地处理这些化学物品,如何规范地使用防护器具。总之,只要在工作中听吴哥的话,绝对没有问题!
海洋的工作并不忙,通常一天只需要配料三、四次就可以了,有时空闲了他也会到生产车间转一转,吴哥并不多加管束。
橡胶鞋的生产车间很大,有几条流水线,百十名工人在这里工作。进入车间马上就能看到一只只胶鞋从眼前飞过,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流水线的传送链是在半空中的,处于工位操作台的上方,工人们把鞋子从链上摘下来,完成自己这一步的加工操作,再挂回到链上,转到下一个操作步骤,如此循环往复。这个生产线与面条厂的那些还不大一样,因为在胶鞋的制作过程需要大量的手工操作,比生产馒头、面条的生产线要累一些。
海洋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时感觉特别有意思,很神奇,津津有味地看了老半天。只是车间的空气流通不好,有点闷,海洋待不了多会就得出去;可他一有闲功夫又要跑过来看,一双眼睛扫来扫去,生产鞋子的过程已经看腻了,他更愿意看看这些在生产线上劳作的年轻女工们,哪个胖一些、哪个瘦一些、哪个白一些、哪个黑一些,有长得漂亮的姑娘,他难免要多看上几眼。渐渐熟识了,也能跟她们聊聊天。
在车间里最常接触到的人是夏柳,就是海洋不太喜欢的那个室友。夏柳虽然也是在车间工作,但他看上去轻闲得多,因为他是负责质检工作的,产品完成之后他要进行抽检,没事的时候就到生产线上转悠,一会儿逗逗这个,一会儿撩撩那个,不够他能耐的。
海洋不喜欢夏柳,可夏柳看海洋却挺顺眼的,见海洋到车间来,只要手里不忙就赶紧跑过来搭话,要么就是拉着他一块去抽烟。
夏柳就像是长期找不到交流对象似的,拉着海洋就能说半天。也可能确实没人爱听他讲话,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像个长舌妇,喜欢八卦,经常说一些诸如谁跟谁好上了、谁又在领导面前给谁穿小鞋了、谁又拿假病假条请假了等等这些内容。海洋开始也不爱听,可他讲的这些东西却又挺拽耳朵,谁都有猎奇心理,所以慢慢地海洋也知道不少车间的“秘闻”。当然这些东西在夏柳眼里可能就是解闷用的谈资,可对海洋的感触还是挺大的,因为他没想到表面上风平浪静的车间,实则却是一个各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江湖”。
有时夏柳也看出海洋听得厌烦了,就话锋一转,把话题移到车间里的女工身上,谁胸大、谁屁股圆、谁大腿白……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言语间形容猥琐,令人生厌。他甚至会问海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跟哥说,回头我给牵个线!”每每此时海洋都只能笑而谢绝,心里却说:“去你大爷的,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有喜欢的人也不能跟你说!”
不过海洋还真留意上了一个叫雪莲的女孩子,觉得她笑起来特别好看,仿佛见了这笑容一天都神清气爽的。到后来海洋去车间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去看雪莲,有时也能说上几句话,那简直欢喜得不得了。
是喜欢上雪莲了吗?海洋也不知道,反正心里经常念起她,也经常期待和她见面,这种微妙的感觉很奇特、很迷人。海洋喜欢这种感觉,他的生活似乎也因此又多了一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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