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或生

作者: 坑叔 | 来源:发表于2018-12-27 19:46 被阅读76次

    文 | 坑叔


    图片来自网络

    风沙滚滚,天地都变了黄色。

    日头苍白,如病人温吞的胸膛。

    目光所及,不见一丝生机。

    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缓慢而坚定的向西而行。

    这是一个老人,瘦削枯干,身上罩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烂斗篷,被呼啸往来的狂风来回撕扯。

    他闷头走着,仿佛对风沙已麻木,而有时,他会抬头望向远方,这时,你会发现,他那双陷在如蛛网般的皱纹之中的眼睛,却闪着光。

    他拄着一根像是随手折取的木枝,迈步向前,将一串步幅一致、深浅相同的脚印留在身后。

    转眼之间,风沙便抹去了脚印,仿佛他从未走过这片土地。

    再远的路,终有尽头。

    老人走到了暂时的目的地——一个被遗弃的村庄。

    他打算在这里过夜。

    村庄死气沉沉,他在残垣断壁间穿行,想要找一栋还算完好的房子栖身。

    轻微的脚步声惊起了一只蜥蜴,它机警的昂起头,接着一溜烟的穿过小巷,转眼消失在一面塌了半截的土墙里。

    忽然,老人站住了,他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片刻后,他径直走进了一个院子,推开了一扇房门。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戛然而止,他身下的木桌上,仰躺着一名下身赤裸的年轻女子,此时正拼命的将一块麻饼往嘴里送。

    屋子的墙角处,蜷缩着一个五六岁的瘦小女孩儿,满脸泥灰,发如乱麻,也正捧着一块麻饼大吃大嚼。

    她身边的床上,躺着一个骷髅般的男子尸体。

    “什么人?!”那男人一把抓起桌边的钢刀,转过身来。

    老人见他头上带着头盔,显是军卒,便不答话,转身便走。

    “站住!”那军卒把刀鞘夹在腋下,边提裤子,边紧走几步,挡在老人面前。

    他将老人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在老人肩上背着的一个包袱上。

    “这是什么?”他歪着头,用刀鞘在包袱上戳了戳。

    老人不吭声。

    “军爷问你话呢,这是什么?!”军卒噌的一下,将刀拔了出来,用刀尖顶着包袱。

    老人松了手里的木枝,又缓缓的将包袱放在地上,慢慢打开。

    军卒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包袱里尽是金银珠宝。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珠宝,凑在鼻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十分陶醉的闭上了双眼。

    许久,军卒恋恋不舍的将珠宝丢回包袱,站起身来,盯着老人道,“从哪里弄来的?”

    老人不说话,从包袱里捡起一个金元宝,双手捧着,递给对方。

    军卒用刀将老人的双手拨开,提高了声音道:“我问你,这些你从哪里弄来的?!”

    老人还是不说话,又捡起一串项链,和金元宝一起递给对方。

    军卒再次拨开老人的手,道:“今日遇到本军爷,算你走运。这包东西留下,麻溜的滚蛋!”

    老人不动,脸上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戾之色。

    “怎么的,老东西?再不滚蛋,军爷就斩了你的脑袋,回去交了,又是一笔军功!”

    说着,军卒便将刀压在老人肩上,刀刃对着老人的脖颈。

    老人长叹一口气,慢慢将项链和元宝搁回包袱,又将包袱仔细的系好,递给那军卒。

    军卒得意的一笑,伸手来接,老人好像力气不足,手一抖,包袱突然脱手坠落。

    军卒“哎呦”一声,急忙去接,手里的刀便离了老人的肩膀。

    老人忽的抽出一柄短刀,迈前一步,猛的刺出,一刀便洞穿了军卒的喉咙。

    军卒松了两手,一手捂住喉咙,另一手抓住老人的衣襟,双目凸出,喉中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人后撤一步,军卒颓然栽倒,将包袱压在身下,脖子上的血汩汩流出,淌了满地。

    老人用脚尖将军卒的尸体翻了个身,只见他双目仍圆睁着。

    老人俯身拔下短刀,在军卒衣服上蹭掉了血迹,收回怀中。

    随后,拎起包袱和木枝,转身便要走。

    “带我们走!”那女子扯开衣襟,努力摆出一个诱惑的姿势,但那胸膛却是瘦骨嶙峋的,她眼巴巴的看着老人,“随便你想干什么!”

    老人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接着往外走。

    “我知道哪儿有水!没有水,你走不远!”女子瞥见了老人腰后那瘪了的水囊,便尖叫道,“村里的水井已经塌了,带上我们,我带你去找水!”

    老人的脚步停住了。

    女子急忙整理好衣襟,将仍在啃着麻饼的小姑娘背在背上,轻声道:“妞妞乖,我们跟爷爷走,能活命。”

    说着,又捡起桌上的一个皮囊,讨好的递到老人面前道:“水。”

    老人看了她一眼,接过皮囊,拔掉塞子,嗅了嗅,便递给小女孩道:“你喝。”

    小女孩怯生生的看看女子,见女子点了点头,便接过皮囊,喝了一口。

    见她一口水下肚,老人劈手便将皮囊夺回,扬起脖子,将皮囊中那点水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女子看着他,不断舔舐着已经干了皮的嘴唇。

    “走吧,带我去找水。”老人见再也倒不出水来,便将皮囊扔回给女子,带头往外走。

    女子接住皮囊,瞥了一眼老人腰间缠着的干粮袋,那里鼓鼓囊囊,看似有不少吃食,便赶紧跟着他往外走。

    三人出了村庄,继续向西走。

    女子说,这里因为打仗,加上天灾,村民早就跑光了。

    若不是她丈夫患病在床,她也早已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了。

    那死去的军卒,原是一个小头目,就驻守在附近,时常跑来与她交合,每次都会带些吃食,虽然不多,但她母女二人才得以活命到现在。

    如今,她丈夫早已病死,因为无力掩埋,只能放在屋子里。

    而那军卒一死,如果有人来寻,她定然是百口莫辩,因此只能跟着老人求个活命。

    老人听她讲述往事,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是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只有当女子实在走不动的时候,他才会停下脚步,片刻后,又会催促着女子起身继续前行。

    那女子本就羸弱,但为了活命,也只得继续跟着他走。

    三人走了一阵,才走出三里路,来到一片长着几丛矮小灌木的斜坡。

    此时日头已西沉,女子又要停下休息,老人伫立着回望村庄,只见东方有尘土扬起,他皱眉道:“麻烦来了。”

    女子听了,急忙抱着孩子躲进了灌木丛,缩成一团偷偷往外瞧,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人将包袱和干粮袋紧了紧,又将树枝扔在一旁,从怀中取了短刀,盘坐在地,闭目养神。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两匹马便疾驰到老人面前,齐齐刹住了马蹄。

    马上坐着两名军卒,他们看看老人手中的短刀,又相视一眼,便翻身下马,抽出腰刀,小心翼翼的向老人走来。

    老人盘坐在地,动也不动。

    这两名军卒低声交谈两声,其中一人便绕到老人身后,而后两人一起举刀,一前一后,同时向老人斩来。

    刀锋眼见得将要落在老人头上,他猛然睁开双眼,扬起一把沙子抛在面前军卒的脸上。

    那军卒猝不及防,被沙迷了眼,手中钢刀便失了准,老人往前一翻,如鬼魅般绕到他的身后,及时躲开了后边军卒的夹击。

    前边的军卒尚未来得及擦净双眼,便觉自己喉咙上一凉一热,接着,便仿佛听到一阵风吹过——那是鲜血喷洒的声音,随后,他便浑身瘫软的跪倒在地。

    轻轻推倒他的身体,老人站了起来,正面后边的军卒。

    那军卒见老人如此干净利落的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腿便有些发抖。

    但他心知,是生是死,就在转瞬之间,此刻已容不得退缩。

    于是,他终于大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一刀斜斩老人胸腹。

    老人在瞬间已作出判断,要在刀刃临身的刹那,右移一步,侧身出刀,直刺对方咽喉,一击毙命。

    眼看那一刀即将砍中,老人便要挪动脚步,却猛然发现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是前边那军卒并未死透,此刻正用力抱着他的腿,死不放手。

    一道刀光闪过,老人惨叫一声,胸腹中刀,一道巨大的伤口自左胸蔓延至右腹。

    那军卒未料到自己这一刀下去,竟重创对方,脸上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容。

    未等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老人伸出右臂,如闪电般刺出一刀,正中他的咽喉。

    笑容凝固了。

    二人身子晃了晃,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女子从灌木丛后悄悄爬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爬到老人半丈开外之处,抬起头来观察着地上躺着的三人。

    那两名军卒均是咽喉受创,早已没了气息,老人则是仰面躺着,看不出死活。

    她抓起一把砂砾,投到老人脸上,没有动静。

    于是,她胆子大了一些,一点点挪到老人身旁,去解他腰上缠着的干粮袋。

    干粮袋被老人压着,她费尽力气将他翻了个身,这才解了下来。

    打开袋子,里边满满当当,装的全是烧饼。

    她马上掏出一个咬了一大口,嚼了两嚼,便不顾口干舌燥,硬是翻着白眼,奋力咽了下去。

    接着,她把烧饼咬在嘴里,把干粮袋缠在自己腰上系好,刚站起要走,想了想,又蹲下身去解老人身上的珠宝包袱。

    这包袱的结打在胸前,她只得又将老人翻成侧躺的姿势。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忙碌之时,猛然听见一句微弱的“救我”。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将她吓得跌坐在地,面色苍白的盯着老人,一动也不敢动。

    “救我……”老人的嘴唇翕动着,“这些……这些金银珠宝……都……都给你……。”

    她看看老人,又看看女儿藏身的灌木丛,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女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她拨开老人额前的头发,仔细看了一眼。

    接着,她眼神中的犹豫就变成了冰冷。

    她一把揪掉珠宝包袱,系在自己背上,又转身去抱起女儿,接着翻身上了一匹军马,掉转马头,向着东方飞驰而去。

    片刻后,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老人无助的躺着,气息越来越弱。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乌鸦,落在地上,偏着头看着他。

    又一阵风吹过,借着残余的日光,可以看见老人的额头上,刺刻着两个大字——强盗。

    <完>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死或生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ltmdl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