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开门。”柳诺冲完澡正站在客厅的吊扇下,拿了毛巾擦头发。浴室里水声哗哗哗哗,林千冉洗澡后搓洗衣服。
掀开纱门,铁门吱呀,从地上拉起卷闸。对面二楼屋檐下高挂着一盏路灯,为来往的行人照亮前路。路灯暗淡,来人的脸色不清,与自己身形相仿,沉默中,两人面面相觑。
“我找林千冉。”到底是来人打破沉默。
“进来坐,她在洗澡。”来人的眉目依然微蹙,背后笔直绷紧。柳诺若无其事,转身走到冰柜前,摸出了两罐健力宝,放到茶几上,也沉默着任他打量。
“是小冉的朋友吗?”柳母笑眯眯走出屋,拿了衣服,上露台去晾。
“航航哥哥。”林千冉垂眸,不去看他。
田航盯着她乌黑滴水的头发:“怎么不来找我?”
“原先是要找你的,现在不用麻烦了。”
“好!你是行,好,好。”田航气结。她和他从小到大,怎么倒是现在麻烦了他。乍从别处一听到她的困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家的窘迫难堪,他急匆匆地找她,怎偏偏被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打发。
“不提债,你管好你自己,还管林妍那么多?”
“那是我妹妹。”林千冉手抱在膝盖,脑袋耷在腿间蜷成一团。“她要上学了。”
树上的知了一声又一声叫着夏天。
“这样,我帮你想想办法。”田航起身,揉揉千冉的头发。侧头看到柳诺房间屏幕泛出的荧光,一低头,又忍不住责备起来,“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仿佛昨日和自己嬉闹,转眼间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她的美,美在浑然不自知。
“我走了,下午没事来少年宫找我。”
“哎?”林千冉跳起来,捡起健力宝追到门口,一把给丢进他怀里,“太阳这么大,才懒得去。”田航低头,握住健力宝走远了。
东河流水滔滔,一两只渔船泊在岸边。田航坐了很久很久,眼看对岸灯火渐渐熄灭,缓缓站起,一扬臂,奋力把已经变形的易拉罐抛到江心,在不能再黑的黑夜里注视良久,才转身离去。
早上八点,太阳光却已经炙烤着大地,暑气腾腾。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益州疲弊……此诚,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柳橙大眼睛轱辘轱辘转,一会儿仰天长啸地望天花板,一会儿苦大仇深地盯着脚下铺的泡沫垫子。“亲贤臣,远小人……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林千冉把书一抛,“走,我请你吃棒棒冰。”
两人一路顺着树荫,走到小区门口的小店买棒冰,两个口味,各自掰了两半递给对方。
“林小冉同学果然和我们不一样。”柳橙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她一直觉得好学生,要么天生的聪明,一点即透,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要么就是死读书了,她班上的前三名,个个拼了命一样分秒必争,连下课吃饭,都不把眼睛从书上挪开。
林千冉呢,她俩早上一起起床,刷牙洗脸时在心里过一遍前天睡前看的古文和英语课文,吃完饭背一遍给她听。
之后每半个小时一科政治历史,一科物理化学,一科数学,中间休息的十分钟,不是拉着她听广播,就是出去走走吃东西,总之不让坐下继续想题目,也不许碰电视。
午睡起来,一天做英语题,答案全部收走,另一天做语文,主要做基础知识,阅读不用写完整,表明观点,作文都要写上提纲。
晚上背允许看电视,但节目一结束,她就被提溜出去洗澡,坐在书桌前看满一小时的报纸或者作文,摘抄十个段落。
她吃西瓜、葡萄,小冉在一边给她改题目,一边剥荔枝、摘草莓叶子,堆满了一个玻璃杯,就推过去给她。之后梳理一天的错题和知识点,最后强迫她20分钟背英语短文,40分钟背古文和几首诗。
只要她能完整背一遍,小冉立马收起书来关灯睡觉,恨得她一边刷牙还一边在心里默背着不熟的段落,免得第二天早上就忘了个干净,但是第二天她必须争取比小冉早起一刻钟,偷偷摸出书来背上一会儿。
这几天下来,柳橙确实不习惯,但是和以前自己一整个下午都在切换电视频道相比,真是充实了太多,而看电视、出去玩的时间,似乎也没有少。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就能把暑假作业全部完成,再也不用拖到假期最后一天挑灯夜战、心急如焚。
至于学习效果,她觉得有一些不明显的框架,开始慢慢在脑袋里清晰起来。小冉讲题,和老师的官方答案不一样,步骤清晰可寻;和哥哥那种剑走偏锋也不同,而是切切实实都学过的,有些是几个知识点融合在一起,有些甚至是章节和全书的串联。
想到这里,柳橙气鼓鼓摆头看林千冉:“我还是不服气呀,这些你都是你学过的,如果我借高一课本来,你看看你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咯!”“好啊,那就麻烦你啦小学妹。”林千冉拍拍柳橙肩膀,以示鼓励。柳橙无语问苍天,转头就真的爬四楼,去借书了,反正这一栋楼人她都熟。
少年宫,暑假里这里最热闹,有全市唯一一个室内游泳池,二楼是健身房,三楼是琴行,四楼是计算机室和电影院。健身房其实是一个大厅和几个隔间,有舞蹈室、器材室和更衣室,而武术跆拳道,都在大厅。林千冉从楼梯上来,隐隐听见钢琴在汹涌澎湃,二胡吱呀作响,笛子清远悠扬。
她看见田航,要推玻璃门迈步进去,恰好听见隐隐约约一段乐曲,淙淙如流水似泻玉,婉转千回如泣如诉,却又空旷遥远,让人不知何所思。
“你怎么上去了?我刚一看见你,就找不见你的影子。”田航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而林千冉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呆呆地走到三楼。
“嗨!”林千冉还没回过神来,肩就被狠狠一拍。女生高挑窈窕,一身跆拳道道服,额间微有汗意,头发潇洒束起,眉毛纤长,这会儿高高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田航,又故意打量他俩:“怎么不练了?田航,这可就是你那青梅竹马?”
“回去加二十组侧踢。”田航瞪她。
“你好,我叫周子霆,在N大,是田航的徒弟。”嘴里称师徒,这可怎么也不是尊师的语气。而且这名字听起来怎么也不像女生?
“我叫林千冉。刚刚听到一段曲子,有些像琵琶,也像扬琴,还有些像古琴。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
“这里可都没有,扬琴也是刚刚才到的。你说的肯定是古筝了。这样,你先来和我搭档一场,以后你常就来琴行玩吧。”周子霆道。
“你别跟她胡闹,她是黑带三段。”田航略有不快,警告千冉道:“你跟我没学好,绿带的基础都不扎实,有几斤几两,我心里还清楚 得很。”
琴行还真是她家的。
“好啊。”我愿赌服输。想学古筝,想要的,都有所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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