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喜
【14】
《西厢记》第一本是说张君瑞闹道场,张君瑞为谁闹?闹了谁的道场?又为了什么事闹?随着剧情的展开,相关主要人物都出场了。闹了谁的道场,大家都知道,法本长老的普救寺。一直看到这里,我们也想像不出来张生这样一个弱冠书生怎么能闹武则天鼎盛的香火院。
好看的地方就在这里,人物设定给读者先入为主的印象。然后随着剧情发展,人设产生了变化。假如一直保留张生的书生气,演下去也不好看了。这里也在为我们指出,人性是复杂的,人物性格会随着事件、外境的变化、冲突而发生改变。
我们常说有些人具有可塑性,这种可塑性并不是指这个人遇圆则圆,遇方则方,而是说面临重大事情或抉择的时候,一个人能勃发出的巨大潜力。我们每个人都具有这样的潜力,但不是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遇到触发它的契机和直面改变的勇气。可塑性,也可以说是对命运不甘屈服的性格中的韧劲。
张生在遇到莺莺后,产生的一系列决定,一方面可以说他孟浪。但如果站在最后成功的角度来看,当初的这些就很具有执行力了。所以,从结果导向来推断一个人的性格,有时候缺点恰好是契机。
[洁出见末科]
[末云]是好一个和尚呵!
[迎仙客]我则见他头似雪,鬓如霜,面如童,少年得内养;貌堂堂,声朗朗,头直上只少个圆光。却便是捏塑来的僧伽像。
[洁云]请先生方丈内相见。夜来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恕罪!
[末云]小生久闻老和尚清誉,欲来座下听讲,何期昨日不得相遇。今能一见,是小生三生有幸矣。
这边法聪通报了法本长老,长老就迎出来,与张生相见了。
张生一见到法本长老,就暗自赞叹,果然是一个有道的修行人。头似雪,鬓如霜,面如童,少年得内养。内养指长老因多年持戒严格而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清净相。貌堂堂,声朗朗,头直上只少个圆光。长老谈吐清晰,声音阔朗,相貌端正,慈悲而不失威严。所以张生说,只是差头顶上少了佛陀的那道圆光,与佛陀的清净幢相无二无别。却便是捏塑来的僧伽像。
长老请张生往方丈室内坐,并跟他说,昨天你来的时候,我刚好出去应斋了。有失远迎,望张生恕罪。这是客气话。法本长老客气,张生也要回应。说久闻师父清誉,德高望重,讲法化机,智慧善巧,昨天特意赶来想听师父讲一席法,但偏巧没遇上。今天终于得见,是张生三生有幸啊。
这种客套话,大家都很擅长,也是文人之间的礼尚往来。张生不可能讲实话,他是闲逛来的普救寺,来之前也没听说过法本长老。今天来,更不是仰慕长老的智悲威德,纯是为了接近莺莺来想法子的。
但这里有趣的是,明明是世间法上最私人化的男女之情,却发生在出世间的寺院之中。可能也是作者在传达一个概念,佛法不离世间觉。谈空说玄,并非是要排除世间美好的感情,包括追求生命中有度的自由。假设一个人连世间应有的尊严与自由都没有,空谈佛法其实是一种回避。
[洁云]先生世家何郡?敢问上姓大名,因甚至此?
[末云]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
[石榴花]大师一一问行藏,小生仔细诉衷肠,自来西洛是吾乡,宦游在四方。寄居咸阳。先人拜礼部尚书多名望,五旬上因病身亡。
[洁云]老相公弃世,必有所遗。
[末唱]平生直无偏向,止留下四海一空囊。
[洁云]老相公在官时浑俗和光。
[斗鹌鹑]俺先人甚的是浑俗和光,衠一味风清月朗。
[洁云]先生此一行必上朝取应去。
[末唱]小生无意求官,有心待听进。小生特谒长老,奈路途奔驰,无以相馈。量着穷秀才人情则是纸半张,以没甚七青八黄,尽着你说短论长,一任待掂斤播两。
径禀:有白银一两,与常往公用,略表寸心,望笑留是幸!
互相问候了以后,法本长老进入主题,问一问这个年轻人的家世情况等,这也是尊重。你家在哪里?父亲的尊称?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张生就说了,我姓张,名珙,字君瑞。大师一一问行藏,小生仔细诉衷肠,自来西洛是吾乡,宦游在四方。寄居咸阳。先人拜礼部尚书多名望,五旬上因病身亡。就把自己刚出场的时候讲的那些又说了一遍与大师听。
因为张生说自己是宦游在四方,指自己求仕途一直在外游历。所以长老就说,你家老相公虽然病故,但因为生前是礼部尚书,应也是有遗产的。这里不是很八卦的问别人家私,而是一种宽慰,指虽然父亲去世了,但生活应该还有依傍。
平生直无偏向,止留下四海一空囊。这是张生形容他父亲的一生,直无偏向,清廉公正,不贪污腐败,四海内无有家产。这个礼部尚书真的是非常正直,令人尊敬的一位官员。
长老赞叹,老相公做官时真的与世俗混同,不露光芒,与世无争。世俗混同指他与朝廷其他官员不同,洁爱自身,不与之同流合污。但是也很懂得为官之道,不做争锋冒头之事。
张生却说,我父亲并不懂得什么世俗混同,只是一个纯粹的光明磊落之人。衠是纯粹的意思。张生指我父亲为官时并没有刻意如此,只是因为为人磊落,不屑于争锋站队,不喜做暗事。
长老问完了张生家里的情况,又问他本人。说你此行必是去京城应试去吧。
张生就说,我呢无意求取功名,且待我跟长老慢慢道来。我到普救寺,不是路过的,我是特意来的。你看,他这里又一次强调。张生为啥要屡屡强调这点呢?很简单,他为了要能在寺里落下脚,得一个僧房住。你想住在这里,得有加分的理由让主人同意。
他说,我呢远途而来,特意就是来拜见长老您的。但是因为我家境是这样的,路途也远,没有带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来相赠。量着穷秀才人情则是纸半张,以没甚七青八黄,尽着你说短论长,一任待掂斤播两。秀才人情从来是以诗赠友,不懂钱财。任凭人说短论长,他也并不在小事上过份计较。这段也是在表达他对长老的敬重,我特别来拜见,但穷秀才呢拿不出什么珍贵的钱物。
有白银一两,与常往公用。这一两白银捐给寺里的,寺里的开度都由常住统一安排,所以这里讲常住公用,不是给常住一个人用,而是指捐给寺里。虽然这些钱非常微薄,但是希望长老能怎么样,能收留我借宿在这里。他后面隐说的是,借宿在这里,好让我多多亲近您老人家。我远途而来,所求就是此啊。
张生虽然是一介书生,但不是书呆子,很懂得周旋之道。他这一段与长老的简短对话,其实是两个人互相在摸底,长老想知道这个书生两次傍晚求见所谓为何?张生则是想确认通过长老能不能实现他借宿寺里的愿望。
[洁云]先生客中,何故如此?
[末云]物鲜不足辞,但充讲下一茶耳。
[洁云]老僧决不敢受。
[末唱]这钱也难买柴薪,不够斋粮,且备茶汤。
[觑聪云]这一两未为厚礼。你若有主张,对艳妆,将言词说上,我将你众和尚死生难忘。
长老赶快推辞,说你是寺里的客人,不需要这样的。
张生说,物鲜,指东西很少,不值一提,仅作茶资一用。供养师父们喝一点茶。
长老还在推辞,这个不能收。
张生继续坚持,这些钱又买不了什么资具,也不够斋饭,仅能做一些茶资,你就不要再推却啦。
然后张生又看看了法聪,他真实想说的是什么。这一两银子确实微薄,但是你很明白我要住在这里的心迹,如果能对着美人,把我的心意表达出来,我才是真正要感恩你们这些和尚,这个恩情啊生死难忘。
在这里张生急切并坚定的要住进普救寺的心情,通过他与法本长老几番往来,表现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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