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粉刷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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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大二的那个下午，罗小西穿着蓝色的连衣裙，提着高跟鞋，赤着脚，站在学校操场上，给我讲她去重庆的经历。

那双高跟鞋是我的，后跟有7cm高，是前一天早上，她硬逼着我脱下来给她的。

她穿着去了重庆，见她的男朋友周舟。

周舟是她的高中同学，高中时，他们的爱情故事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周舟是校篮球队队长，罗小西是篮球啦啦队队长，每次全校的篮球比赛，就是他俩秀恩爱的最佳时期。

周舟一进球就对着场外的罗小西做一个飞吻，罗小西则抿着嘴笑，脸颊显现出迷人的酒窝。

中场休息时，罗小西第一个冲上去，给周舟递水，有时还拧开瓶盖，喂到周舟嘴里。

如果场外没有老师，周舟喝完水，就会亲一亲小西的额头，引起场外同学的尖叫。

他们都把我们大学作为高考的第一志愿，但赵凯高考失利，只能读专科，学校在重庆，而我们学校在成都。

那时候，成都和重庆之间还没有通高铁，坐火车需要五个小时，车费是五十元，来回的车费是一周的生活费。

但大一时，周舟几乎每周都会来我们学校，他们吃饭时，偶尔还会带上我。

周舟个子很高，但很瘦，像一个电线杆，罗小西说他为了节约路费，经常吃素。

大二时，周舟开始做兼职，每天晚上都在他学校外的良木缘咖啡厅做服务生，罗小西说他是要存钱带她去旅游。

他们计划去西藏，所以周舟想存很多钱。

那一年，周舟有时周末也要工作，来成都的时间渐渐少了。

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那时候手机还没普及，寝室电话是用IP卡充值，罗小西每次在寝室打电话都会省着打，有时会看着表，五分钟一到，就准时挂电话。

有一次，他们在电话里吵架，互不认输，罗小西打爆了一张五十元的IP卡，打完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我走过去劝她，她哭着说：“花了五十元吵架，早知道我坐火车过去看他的，好贵啊！”

我忍不住笑了，说道：“敢情你不是因为吵架哭啊，是因为这五十元钱啊！”

“是啊，老娘才不会因为吵架哭呢！”她抬着头，破涕为笑，两个酒窝时隐时现的。

2

后来，我谈恋爱了，和学校的学长，为了显得自己成熟一点，我开始穿高跟鞋，高度从3cm，再到5cm，再到7cm。

罗小西还是喜欢穿帆布鞋，她说因为周舟喜欢，他们每次都买同款，一个买女款，一个男男款。

我的爱情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她在寝室给周舟写信时，我跟着学长在校外简易的KTV里唱歌；她在网吧和周舟聊QQ时，我陪着学长在校外打台球。

我感觉我的恋爱，就是找了一个异性朋友，一起玩乐，消磨大学时光而已。

而罗小西和周舟的才叫爱情。

我很羡慕他们，觉得那种互相牵挂互相思念的感觉很好，而小西却说她很羡慕我，说我可以天天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其实，对于学长，我谈不上爱，并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他去实习的一个月，我没有一丝的想念，我不过是觉得他是一个合适的男朋友而已。而罗小西很爱周舟，这个我知道。

“你羡慕我，我羡慕你！那我们换命吧！”有天睡觉前，我突然对下铺的罗小西说道。

“好啊，从此你是我，我是你。”罗小西半睡半醒地说。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过你的生活，你过我的生活。”

“好，一言为定！”罗小西说完就睡着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重庆，见到了周舟，他比以前更瘦了，在梦里，我抱着他心疼地哭了。

不久后，我过生日，学长家很有钱，他邀请了很多人，去成都市中心的良木缘咖啡店为我庆生，我带上了罗小西，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去良木缘，那里一杯咖啡的价格是我俩两天的生活费。

那个良木缘很大，复古式的装修，每个桌子上都有一盏雕花镂空的台灯，配上格子桌布，很有情调。

大厅中间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听说价格不菲，有个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男子弹着钢琴曲，两只手随着音乐此起彼伏。

吹蜡烛时，学长特意让那位演奏者为我弹奏《爱情的故事》，他说那是法国钢琴演奏家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

对于我和小西这种从小县城出来的人来说，钢琴曲都是一个调子，我们假装沉浸其中，自我陶醉着。

那晚回寝室后，小西就兴奋地给周舟打电话，给周舟讲了去“良木缘”的情景，然后感叹原来周舟在那么高级的地方当服务生啊。

那年夏天，罗小西快过生了，周舟说让她去重庆，他要带她去他打工的那家“良木缘 ” ，给她惊喜。

小西提前一周就拉着我逛街，买了一条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花边领，在那个年代，看起来很时尚。

周六一早，罗小西就穿上那条裙子，用校外小店买的劣质化妆品，化了淡妆。临走时，觉得裙子和自己的板鞋不搭，非要和我换鞋，穿着我那双7cm高的高跟鞋去了重庆。

周日下午，她一下车就在校门外的电话亭给我打电话，说实在走不动了，让我去校门口等她，和她换鞋，7cm高的高跟鞋对于她来说就是灾难。

我们寝室离校门很远，我跑过去时，她已经走到了中间的操场，我看见远处的她狂笑起来。

她赤着脚，一只手提着一只鞋，艰难地走着，那条洋气的蓝色连衣裙迎风飘扬着，时不时飘起来，她就赶紧用提着鞋的手按住裙子，那姿势狼狈极了。

3

那天下午，我们站在操场，她给我讲了她去重庆的经历。

她到重庆后，周舟说他想尽办法学会了弹钢琴，想在罗小西过生日那天为她弹一首钢琴曲。

罗小西满怀期待地跟着周舟去了“良木缘 ” ，那里的工作人员都热情地和周舟打打呼，并夸奖小西很漂亮。

他俩面对坐下，点了咖啡和一份甜点，周舟变戏法式地拿出蜡烛，插在甜点上。

那天，那家“良木缘 ” 的钢琴没有人演奏，周舟在征得了店长的同意后，坐到了琴边。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坐在钢琴前，暖暖的灯光照下来，帅极了。

罗小西用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钢琴前的周舟，想象着他正弹奏着优美的钢琴曲。会是《爱的协奏曲》吗，或者是《罗蜜欧与朱丽叶》。

周舟开始苯抽地弹奏着，钢琴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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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西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儿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的调子。

她讲到这里时，我忍不住确认：“他弹的是‘我是一个粉刷匠’？”

“是啊，他那个二货就是弹的这个！”

她话音刚落，我就大笑起来，想象着很有浪漫情调的咖啡店大厅里，周舟一本正经地坐在钢琴前，为心爱的女友弹奏《我是一个粉刷匠》的情景。

我笑得缓不过气，笑声回荡在广阔的操场。

罗小西站在对面，看着狂笑不止的我，放下鞋打，追着我打。

夏日的阳光照下来，有些刺眼，篮球场上很多男生在打篮球，跳跃着，欢呼着。

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青春吧。。

4

我们大三时，周舟专科就快毕业了，他是系学生会主席，班主任老师给他推荐了一个工作，公司在上海，工资很高，也专业相符。

他还没来得及带罗小西去西藏，就被通知去公司报到。那天罗小西坐晚上的火车去了重庆，为他送行，回来时，哭红了眼睛。

我安慰她说，科技越来越发达，他们会有各种方式联系，只要心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分开。

后来，手机普及了，通讯越来越方便了，人与人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了，可以随时互道早安和晚安了。

可他们却分手了，小西考上了学校的研究生，最后留了校，可周舟一直呆在上海。

十多年过去了，罗小西的小女儿六岁了，她家买了一架钢琴，女儿不练琴时，她没事就会弹一弹。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过生日那天晚上，罗小西和我视频通话，她把手机放在钢琴前，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很正经地弹了起来，熟悉的音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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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西的女儿还在一旁唱着：“我是一个粉刷匠 ，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

“夏豆豆，我终于学会了，周舟当年为你弹的那首曲子，哈哈哈哈。”罗小西的声音传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掉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儿子已经五岁了，我有了新的生活。

可过去的感情，我一直不敢回忆，我甚至把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想象成罗小西的，想象自己真的和她换了命，周舟是她的高中同学，是她的男朋友。

因为，只有这样，不小心想起周舟时，我才不会痛彻心扉。

走在路上，看见瘦高的，背影像他的男子，我会忍不住跑上前去。

路过操场，我会想起高中时，他投篮的动作和表情，以及球赛结束后，靠在我身上喘气的情景。

去咖啡厅，看见大厅中间的三角钢琴，我会想起那年生日，他一本正经地弹奏《我是一个粉刷匠》，引来全厅人大笑的的情景。

他说那首儿歌，是他第一次对我动心时，我哼唱的调子。

那时我们读高一，那天下着雨，我撑着伞，跑到淋着雨的他身旁。

一路上，我高举着伞，哼着这个曲调，他说那情景他会记一辈子。

那个曲子他学了很久，是他买书照着谱子自学的，他每天主动留下了锁门，咖啡店打烊后，他就在大堂练琴，然后再翻墙回学校。

他说，以后在我们婚礼的现场，他也会为我弹奏这一首曲子，然后全场一起唱《我是一个粉刷匠》。

我想象过那个画面，觉得喜庆极了，而且指日可待。

后来，他去上海了，拼命地工作，想给我更好的未来。

我发高烧给他打电话时，他在开会；我英语比赛失败时，给他打电话，他陪客户喝得烂醉；我拼命考研留校，他却说还想在上海多打拼几年。

我们像很多异地的情侣一样，渐渐地疏远了，我们没有吵架，最后和平地分手了。

我们不是不爱了，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们在最爱彼此的时候，却分开了。

“夏豆豆，你这是哭了吗？”罗小西的声音传来。

“没有，你再弹一遍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或许敢面对心底藏着的这个人了，当回忆起，周舟弹奏《我是一个粉刷匠》的情景时，我应该不会再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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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夏豆豆，你为什么还在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