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京”的新编现代京剧《向农》

新编京剧（包括现代戏和历史剧）究竟应该走一条怎样的路？这一直是各大京剧院团探索的问题，也是广大戏迷发出各种不同声音的问题。11月25日晚在江苏大剧院观看了江苏省京剧院演出的新编现代京剧《向农》后，我觉得这部戏的主创团队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第二次看《向农》了。去年京剧艺术节时我就看了一次。这次是听说剧组经过30多场巡演后，对该剧进行了不断的打磨提高，所以我第二次又进了剧场观看此剧。果然，这部戏不仅仅是演员演得更纯熟了，而且对人物把握得更准确刻画得更成功了。整场演出满台生辉，好看动听，比起某些大院团的大制作来毫不逊色。所以说，《向农》是姓“京”的新编京剧，是不失传统又有创新的京剧。

首先是剧本成功地姓“京”。

京剧《向农》根据话剧《枫树林》改编，讲述了一个村支书在被查出肝癌晚期只剩生命最后九十天时，放弃治疗，抓住最后的时间弥补亲情友情，更为家乡的发展尽最后心力的故事。

编剧根据京剧的特点对原作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编，塑造了一批鲜活的平凡人物。故事从向农被确诊肝癌晚期开始，一开场就查出病情，与病魔的矛盾开始了；决定放弃治疗弥补亲情，要接母亲回家尽尽孝道却遭弟弟冷嘲热讽，与弟弟的矛盾也凸显了；洪水决堤，向农带领乡亲们奋力抢险治水，与自然的矛盾和与邻居（顺发）的矛盾逐步展开……戏剧冲突不断，一个接一个，而且越来越尖锐，使观众的心始终集中在舞台上，时刻为主人公担忧。其中还穿插了两段回忆：一段是向农刚刚接任村支书时坚持原则的事，一段是向农的生母烈士遗孤的事，这两段穿插使向农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在向农生命最后日子的奋力拼搏之下，这些矛盾除了与病魔的矛盾外，都一一得到化解。

结构上从第一场向农背妻子玉华回家，到最后妻子背向农去医院大家来送行，全剧首尾呼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台词的撰写上，编剧也下了一番功夫。不仅是唱词，而且道白也在很多地方合辙押韵朗朗上口，显得京剧的特征更强，既通俗又文采斐然。如第一场向妻得知丈夫的病情急得犯了心脏病，向农背起妻子回家时的对唱和后一场玉华背起病重的向农去医院的对唱，向农兄弟相互敬酒时的对唱和展示向农心理活动的大段独唱等，唱词都很符合京剧的声腔板式，便于设计唱腔，同时既通俗易懂又情深意浓，能深深地感染并打动观众。

再如第五场向农对妻子诉说去顺发家的遭遇时的道白：

……这件事我……懊悔、我愧疚、我也想补救……我跟他从小一块长大，一起采莲藕、一起抓泥鳅，欢欢闹闹总有、磕磕绊绊不休，亲如兄弟、情谊深厚，可从此后他对我是不理不瞅……我知道他恨我怨我，可事情过了那么久，也该把气消，也该把怨收……

这些合辙押韵的道白京剧的韵味很浓。

所以，剧本是新编京剧姓京的第一要素，而《向农》是非常成功的。

其次是唱腔成功地姓“京”。

好听的唱腔是京剧成功的一半，唱腔失去了京剧特色，就谈不上好听，谈不上剧作的成功了。当下大多数新编戏特别是现代戏在唱腔设计上似乎有一个倾向，这就是创新腔、飚高音。但是这样的“新腔”往往演员唱起来吃力，观众听起来别扭，过后留不下任何印象。然而《向农》的唱腔却很有京剧的韵味，很好听。

《向农》一剧的唱腔设计既继承了传统，又结合唱词有所创新。如向农唱的西皮、二黄、反二黄、高拨子等，有导板原板慢板快板，有散板摇板等，板式齐全，而且都有传统京剧的韵味在里面，能让我们记起《野猪林》《碰碑》等，但又不是照搬照抄，而是准确地把握住这些板式的特点同时贴切地配合唱词的新腔。

另外向母的老旦唱腔，向中、老支书的花脸唱腔，向农妻子玉华的青衣唱腔都有较明显的流派特色，如烈士的那段反二黄一听就是程派的。

更值得说的是导演和表演成功地姓“京”。

京剧现代戏要不要运用传统的京剧表演程式，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曾经有不少新编戏话剧式的表演受到许多观众特别是京剧戏迷的诟病，而有的导演和演员却说，现代戏不适合用传统的京剧程式，要改革要“创新”。其实，京剧的表演程式是京剧的前辈们历经两百多年的摸索总结出并继承下来的传统，丢掉了传统，抛弃了程式，才是许多新编戏演了几次后就束之高阁的根本原因。京剧必须姓京，必须很好地运用京剧的表演程式才能在舞台上立得住，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

《向农》的导演和演员正是继承了传统，在表演上很好地运用了京剧的表演程式，并且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创新，一招一式都非常漂亮，演得真实、朴实，有京剧范，不时激起观众的阵阵掌声。

此剧导演充分运用了京剧的程式，如向农的跪步、向中向农的蹉步、二才的丑角矮步和众多的云手、拉山膀、旋子等等都运用得恰到好处。特别值得称道的是群众演员抗洪治水的群舞，翻滚扑跌特别符合跟洪水搏斗的情境，还有查看险情时的电筒舞也都是地地道道的京剧程式化舞蹈！导演陈霖苍在《骆驼祥子》一剧中创造的“洋车舞”早就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在传统基础上创新的表演，现在在《向农》中又有新的体现了，这是值得充分赞扬，可喜可贺的。

至于演员的表演，特邀京剧名家杜镇杰那手眼身法步的娴熟运用我们就不需多说了，单说本土的。董源饰演的向母简直是出神入化了，从前面的聋婆子、中间的回忆到后来又回到现实，不同时段有不同的表现；一段段唱腔字正腔圆，特别是在说出向农身世的时候，那道白字字千钧，身段表演特别符合当时的情境，许多观众都感动得流泪了！我虽然是第二次看，依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李为群饰演的向中，花脸的演唱道白和表演都可圈可点，高飞饰演的玉华，还有老支书、向父、二才等都有出色的表现。就是群众演员，也都一个个一丝不苟。

还有伴奏，很好地烘托了气氛，烘托了演员的演唱。总之，全剧的演出体现了一棵菜精神。

为今后更进一步提高，也提一点建议。穿插向农刚接任支书时的戏，向农的头发依然是花白的，而向母却把白发换成了黑发。20年的变迁哪，向母头发的改变是对的，向农的头发也应该有所不同吧？当然，切换的时间较紧，化妆是有一定困难，不过如果从戏剧效果出发，设法克服这个困难不也是应该的吗？

还有就是全剧沉重有余，轻松不足。如果能给丑角演员增加一定的轻松幽默，调节一下气氛，似乎就更完美了。毕竟沉重中有一点点轻松，一张一弛，反衬中更能显出沉重的分量不是？

感谢江苏省京剧院，感谢《向农》的创作团队，感谢京剧名家杜镇杰的加盟，为我们提供了如此一出好戏，给了我们艺术的享受和精神的大餐！希望《向农》能继续打磨不断提高，成为精品，成为能流传下去的新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