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欧阳的台灯坏了，但还是能用。

这是一个宜家买来的立式台灯，圆形钢底盘，一根金属杆，黑色灯罩。这个灯的造型很经典，带着北欧风的简洁与时尚。黑色灯罩其实有点像女式短裙，让欧阳想到香奈儿的小黑裙，在欧阳看来，很多台灯的灯罩都像女裙，有巴洛克式、哥特式，有简洁的，如同眼前这盏灯。

更有趣的是，有些灯罩会设计成女裙，欧阳记得那年和Blake逛街，从复兴路的这一头一直走到文化广场，他们去一家隐蔽的占卜咖啡馆休息，驻店的塔罗占卜师小美曾经给他们的爱情做预测，欧阳其实不太相信那些不置可否的话，但他对店里一个台灯印象深刻，哥特红，华丽丝绒，活脱脱是一个女式裙，裙底下有一只陶瓷青蛙傻愣愣地抬头看着，让欧阳看了半天，他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死就死在你的石榴裙下。”

关于台灯的联想没完没了，欧阳有很多关于台灯的印象。他一直记得广告业的师傅非常推崇有一则宜家家居的广告，主人将一枚台灯丢弃，台灯看着主人换了新台灯，忧郁的音乐响起，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旧台灯的心里默默流泪……到结尾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反转，一个穿雨披的男人走到镜头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不然…要怎样？”最后是宜家台灯的促销字样。

这就是牛逼的广告啊，拿了戛纳广告节的金奖。欧阳在广告行业兢兢业业，像老黄牛一样付出了十年青春，到最后也没有获得大富大贵、大名大利，但欧阳的创意却得以提升，并且帮到他日后写起了散文和小说，合了易经“坤”卦里的一句爻辞，“黄裳，元吉，无成，有终。”

欧阳的台灯不是他买的，是前女友Blake的，他们同居的时候，这架台灯还是好好的，像标枪一样矗立着，威风凛凛，调节式开关可以从全黑调到很亮。第一次做完爱，欧阳把台灯关掉，跳上床，Blake娇声说：“别关，我怕黑~”

欧阳疑惑道：“啊…那开着灯，你睡得着吗？”

Blake说：“我从小就怕黑，我一定要开着灯才能睡觉的。”

欧阳：“啊？那开着灯…我睡不着啊…”

两人折衷了一下，于是他们一起睡的时候，这个台灯往往开到半亮，或四分之三亮。慢慢地，欧阳也能睡着了。

Blake跟欧阳还说，拖鞋的脚跟不要朝外，要朝里，要不然当你睡着了，晚上会有东西来穿上拖鞋带走你。这个说法虽然有点古怪，但是太形象了，吓得欧阳从此以后睡觉都会把拖鞋乖乖摆好。

可如今他和Blake一拍两散，这些规矩却也保留下来，比如他睡觉会开着台灯，拖鞋的朝向一定会放好。到了新的地方，他的衣柜里还有着Blake的好多衣服，他希望Blake把衣服拿去，不要浪费，可Blake只是淡淡地说：“不要了，你处理掉好了。”

欧阳把衣服放在废纸箱里，放到门口，再把纸箱搬回房间，他发现舍不得衣服的是他自己，每一件衣服都代表着他和Blake的回忆，Blake穿着长乐路上买回来的新衣，在镜子前欢天喜地的样子，那些片段曾让他充溢着如此多的幸福，他又怎么能让这些记忆随意丢弃。

只是这枚宜家台灯年老失修，不但钢杆子有点微微倾斜，更过分的是灯罩也松了，有时候会耷拉下来，女性朋友万妮塔帮他用一些绳子拴住灯罩，修好了。

但是灯泡有几个不亮了，他去五金店又买来新的灯泡。

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这个台灯关不掉，他关掉了，灯还没有暗，还在一直闪烁，逼得他只好手动把灯泡旋松，灯泡这才乖乖地暗下来。有次，万妮塔笑着说：“你们家全是手动的啊，连台灯也是。”

欧阳的睡眠有段时间很差，半夜总是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他总是能一眼看到这座亮着的台灯，修长的造型依然优雅经典，能够让他想起和Blake在一起度过的美好夜晚。

这一晚，欧阳发现台灯还是亮的有些刺眼，他决定把台灯关掉，于是他伸进台灯灯罩，旋下灯泡，屋内变得全黑，变回了从前的夜晚模样。

那一夜，欧阳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