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礼物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所在的砖厂倒闭了。父亲不得不回家和母亲一起务农。

那时候分田到户还没有几年，母亲是个好强的女人，起早贪黑地硬是将几亩贫地整成了沃土。忽然清闲在家当帮手的父亲在务农上明显地并不合母亲的意。一是父亲因为上过学在队里做过几年会计，算盘能拔得劈哩叭啦响的多少有些端着面子，加上又在砖厂上过几年定时定点的班，更是生疏了一双务农的手。另一个原因则是母亲认为田地的事她基本能胜任，一家蔬菜口粮的余足是没问题的，真正着急的是父亲不上班了，家里没了拿现钱补用度的地方。

到真要出谋划策找事给父亲做时，母亲才深深明白了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因为读那点书，竟误了学门手艺。当时乡间最吃香的便是木匠和砖瓦匠了，接不完的活工钱又高，做得好头脑活些的人几年就出师自己接活了，到后来当包工头发家致富的更是大有人在。实在没手艺的就只能出力气跟个师傅后面做小工了，和泥担土抛砖的打下手做力气活挣点钱贴补家用。一开始，父亲完全拉不下面子去做小工。

父亲性格憨厚面善和气，但骨子里却倔强着，母亲说不动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说动了他去做生意，本钱母亲一手筹得的，跟着已经做了许多年生意的小姑父后面，做卖桂圆红枣的小生意。几次三翻下来，母亲不得不再次认命：父亲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人，每每出门，同样的本钱同样的货，小姑父回来赚得眉开眼笑，父亲亏得愁眉苦脸还得赔着笑脸看着母亲，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听着母亲的抱怨和数落。

但是，父亲有没有赚钱对当时孩子的我们来说，并没有放在心上。父亲的回家对于我们来说才是天大的喜事。父亲是个孩子气的人，好脾气，随遇而安，对孩子慈多于严，溺多于责。在无数次生意失败后的归家里，他却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总是尽着所能地为我们带回一些礼物。大多是一些时令水果，也有一些极少吃到的精致小吃，或者一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头饰。在通讯不发达的八十年代，父亲外出的归期大多只能靠别人带口信传达，或者母亲自己推测着告诉我们。知道了父亲的大概归期，日子便有了新的期待，随时可能出现在家里的父亲是我们最大的惊喜。还有他一样一样从装行礼的袋子里如变戏法般拿出来的礼物。

后来母亲再也经不起父亲这样一再的亏钱做生意了，加上我们四个孩子日渐长大陆续入学，花现钱的地方多了起来。父亲不得不接受现实，加入了民工行列，做了许多年的小工。因为所跟工地常在别的城市，父亲每年能回来的趟数并不多，除春种秋收时回来帮母亲，其它也就是春节回来了。每每回家，父亲依然坚持着一定给我们带礼物。我们围着归家的父亲，一边开心地叫着，一边小手急不可耐地翻着行礼袋找礼物的快乐，边上是父亲慈慈开心的笑，这样的场景早已定格成一幅画了，一幅永不褪色的温暖的画。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终于明白，那幅画里，归家的父亲才是我们最想要的礼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