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一）

微微的冷风，天空有些阴霾。老旧的居民区在快速发展的城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片的居民区听说明年就要拆迁了。

张姨两手拎着从菜市场买回的食材，准备犒劳一下刚刚回来的儿子。张姨的儿子是个留学生，平日里只能在网上视频，两人应该有快一年没有见面了。

说起这个儿子，张姨逢人便夸，好像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战利品，总能带给她很多的成就感。

不过，母子俩唯一的间隙是因为一个女孩。就因为那个女孩，儿子差一点放弃了出国的打算，还好，在张姨的坚持和某些手段下，儿子终归没有让他失望。

也难怪，儿子会这么听话。张姨很早就和丈夫离异了，那会儿子才6岁吧，一个人将儿子拉扯这么大，儿子也早就习惯听母亲的安排了。

张姨住在小区最后的地方，一个6层的居民楼。虽然这种小区没有电梯，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爬楼。

张姨住在5楼，破旧的防盗门发出“吱呀”一声，儿子似乎正准备出门。

儿子随了母姓，也姓张，叫张嘉。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清秀的脸庞上架这一副金边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你要出去？”张姨微微皱眉，“这个点了，不打算在家吃么？”

张嘉看着母亲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赶紧接过，“这不刚回来，以前的同学说好久没见了，想聚一聚。”

“我都已经买回来了。”张姨的脸色有些不悦，“你也不提前说。”

“这不早上那会才给我说的，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别买了，又没人接。”

“那也不许去。”张姨的态度很生硬，“以前就跟你说过，少跟他们来往，你看看他们现在一个个的，哪个比的上你。”

“妈……”张嘉很无奈，“你别这么说我朋友。”

“什么朋友，一天没正形的。”张姨将张嘉推进了屋门，“不许去。今天你要敢出这个家门，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哪就这么严重了。”张嘉叹了口气，无奈关上了门。

（二）

午饭是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糯米鸡翅，糖醋藕夹，凉拌紫甘蓝，还有一盅乌鸡汤。标准的四菜一汤。

“国外的饭菜应该不合口吧。”张姨顺手帮儿子盛了一大碗白饭。

“还好，这两年已经习惯了。”张嘉的语气很低，听上去有些软弱。

“对了，你在国外没有谈女朋友吧。”张姨象征性的问了句，虽然她觉得儿子先阶段还是完成学业，可是一直这么单着，总也不是个事。

“没呢。”张嘉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现在没什么心思去往这方面想。”

“那倒也是。你现在就先完成自己的学业。等到以后回来，妈给你安排个好姑娘。”张姨满脸喜悦，“就我儿子这个条件，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张嘉的心就像被刺扎了一下，放下筷子，说了句，“我有点不舒服，先不吃了。”就回到了自己卧室。

躺到床上，张嘉从床头柜上拿出了一张毕业照，视线直勾勾的盯着第三排的一个女孩，乌黑长发，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梨涡。一时间，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

（三）

“张嘉，你说毕业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吗？”女孩从后面抱着张嘉，一头乌黑的长发轻抚着张嘉的脖颈，说话吐出的热气弄的张嘉的耳朵很痒。

“一定会的。”张嘉说的很肯定，“毕业后，我不打算出国了，就在市内找个工作。反正就算留学，还得回来找工作，也没必要浪费那么长时间。”

“可是阿姨应该不会同意的吧。”女孩的语气里出现了一抹担忧，“阿姨一直都想让你出国继续深造啊。”

“这次，我想自己做决定。等毕业后，我就搬出来，不在家住了。”

女孩用头发轻轻蹭着张嘉的脖颈，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张嘉的回忆。他赶紧把照片藏了起来。

张姨推门进来，关切的问：“是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张嘉推了推眼镜，“没有，就是今天的胃口不太好。”

“那行吧。等你想吃再去吃吧。”张姨转身出去，拉上了卧室的门。临出门时，张姨又问了一句，“你没有再和那女人联系过了吧。”

张嘉装作没听见，心里又是一疼。

(四)

可能是时差的缘故，张嘉觉得很累。躺在床上没一会，便沉沉的睡了过去。然后他就仿佛看见了她。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女孩子。

时间又回到了毕业前夕。一个暴晒的午后。

女孩叫林静，但却一点都不安静，她很开朗，很活泼，异性缘也很好，跟张嘉这种闷葫芦的性格对比非常显明。所以他俩好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林静蜷在张嘉的怀里，像个柔弱的小猫，眼里如同装满了一池湖水，泛着涟漪。

张嘉爱怜的抚摸着林静的脸庞，每一寸，都像是被雕刻出来的。

“你和阿姨说好了么？”林静的语气里仍是担忧，“阿姨我见过几次，是那种性格很强势的人。”

“这么多年一个人把我带大，性格多少会变得强硬。”张嘉笑了笑，“不过，我会说服他的。”

“你说的还真没把握啊。”林静的有些失望，“不过也是，说起来，你放弃出国的机会，倒像是我阻碍了你的前途一样。”

“千万别这么想。”张嘉将林静紧紧的搂住，“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不出国，我也会有好的前程，不是吗？”

“我相信你。”林静笑的很开心，“我一直都觉得你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很厉害的人。”

“我怎么觉得你在开车。”张嘉低下头，吻着林静的耳后。

“流氓。”林静笑骂着。

“砰砰”两声，房门被人剧烈的拍打。张嘉有些奇怪，很少会有陌生人这么拍打宾馆的客房，自然更不可能是客房服务。

张嘉穿上裤子，套上短袖，开了门。

张姨那张铁青的脸瞬间映入眼帘。

梦醒了。

张嘉揉着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回想着刚才的梦，张嘉叹了口气。那并不是梦，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已经好久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五)

17：30的时候，张姨终于同意张嘉出门了。一起去的还有姜炜，现在是市第二医院的外科副主任。张姨抱着让儿子和事业有成的人多亲近的原因，终于同意了。

张嘉坐在姜炜新买的车上，摇下窗，让风吹进来。

“听说，林静今天也会来。”姜炜瞥了一眼张嘉，“你要是觉得尴尬，就别去了。”

“她还好吗？”

“还行吧。”姜炜的口气很平淡，“听说嫁了人，丈夫是一家报社的主编。”

“现在的报社，效益应该也不好吧。”张嘉难得的嘲弄一句。

“谁知道呢。”姜炜满不在乎。

聚会的地点在江边的一个餐厅里，环境不错，视野也开阔，的确是聚餐的好地方。

组局这个人，和张嘉同届，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靠着家里的资源，在本市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人群里，张嘉一眼就看到了林静。一身白色的长裙，一头熟悉的长发，和那两个依然一笑就会出现的梨涡。

张嘉有些失落，眼神落在林静身上，久久都不曾离开。

“别看了。”姜炜拍了下张嘉的肩膀，“人家可带着老公一块来的。”

张嘉打掉了姜炜的手，“胡说什么呢，都过去了。”

“要不是当年你妈闹得那么难看，你俩也不至于……”姜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嘉打断了。

“那件事，确实是我妈太过分了。”张嘉放下手机的酒杯，“我出去透透气。”

（六）

张嘉坐在江边的护栏上，神色黯淡了下去。那个午后，那个宾馆，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愿去回忆的。

张嘉开门后，看到了张姨那张铁青的脸。

张姨推开张嘉，闯了进去。一把掀开了床上的被子。林静裸露的躯体顿时暴露在眼前。

张姨掏出手机，连续拍了好多张。等林静反应过来，用衣物遮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妈，你干嘛？”张嘉上去便去抢张姨的手机。

张姨早已将手机放入口袋，指着床上的林静，“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放弃了出国的机会。”

“这是我的决定，和林静没关系。”张嘉挡在了林静和母亲之间。

“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竟然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放弃你的前途。”张姨的表情越来越狰狞。

“你不能这么说林静。”张嘉很气愤，“她是我女朋友。”

“我为什么不能说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张姨的话从牙缝里迸出，“她今天能和你开房，明天也可以和别人开。一个这么随便的女人，配不上你。”

“你这是什么逻辑。”张嘉彻底被母亲激怒，而且，他觉得在林静面前已很难抬得起头。

张姨拨开儿子，径直向林静走去。

林静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开门时的慌乱。她的眼中很平静。

“请你离开我儿子。”张姨说出了很多狗血剧里的台词。

“那这得问你儿子了。”林静出乎意料的镇定，“是你儿子追的我，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张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为了你，放弃他的前途，你这是在害他。”

“这是他做的决定，我并没有逼他。”林静有些咄咄逼人，“相反，一直逼他的人是你。他总是在你的安排下生活，你究竟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儿子。”

“张嘉是我儿子，不用你来教育。”张姨冷冷的看着林静，“如果你还不离开他，我会让你后悔的。”

“妈……”张嘉的话还没说出口，张姨已经走出了客房。

张嘉转头看着凌乱的林静，林静只是朝他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七)

江边的风有些大，张嘉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不想再进餐厅，也不想再看到林静了。因为他根本没脸见她。

后来，张嘉还是出了国。他不得不出国。张姨用照片威胁林静，林静起初不同意，后来的某一天，校园的帖子上莫名多出了几张照片，正是衣衫不整的林静。不用说，这当然是张姨的手笔。不知道通过谁，将照片发到了帖子上。

虽然是毕业前夕，现在玩贴吧的人也不多了，但事情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照片上只有林静一个人，并没有张嘉。

后来惊动了校方，但林静却始终没有将张嘉说出来。张嘉也并没有站出来解释什么。

再后来，两人很默契的分了手。张嘉还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出了国，当然，他也无法面对林静，对于自己的懦弱，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

可是林静，她并不是那种会妥协的人，这是让张嘉所感到意外的。

“怎么不进去了。”姜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说的对。”张嘉回过头，“我不该来的。”

“怎么，你不说都过去了么。”姜炜嘲弄的说，“旧情人相见，尴尬了。”

“我和林静分开后，还发生过什么吗？”张嘉不知道怎么会问出这句话。

“这我哪知道。”姜炜的眼神中有些异样，“你还是问下你亲爱的母亲吧，妈宝男。”

“你这么叫我，我会生气的。”张嘉的语气中多了些怒气。

“开玩笑啦。”姜炜摆了摆手，“你家的情况我都知道，阿姨这么强势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的控制欲太强了。”张嘉低头喃喃的说。

“你说什么？”姜炜没有听清。

“没什么。”张嘉站起身，“我打算回家了。下次换个地方喝酒吧。”

姜炜笑了笑，“你老妈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让你出来吧，虽然你已经成年好久了。”

“你这人。”张嘉笑骂，“永远喜欢戳人的痛处啊。”

（八）

回到家的时候，张姨还没有睡。她在等她儿子回来。

张嘉以前问过一次张姨，如果自己回来晚，就不用等他了。

张姨的回答是，如果没有见儿子回来，会很担心。

所以，张嘉很少在外过夜，就算再晚，也一定回来。

张姨就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削好的水果，水果刀放在托盘里，还未擦拭，沾着黏黏的汁液。

“玩的开心吗？”张姨象征性的问了下。

“还好，很多人都不怎么联系了。”张嘉将衣服挂在衣架上，“我今天看到了林静。”

张姨微微怔了一下，“听说她已经结婚了。”

张嘉有些诧异，“你早就知道了？”

“这也没什么吧。”张姨的语气又恢复了淡定，“像她那种女人，如果不早点找个男人嫁了，以后恐怕更难了。”

“你别总这么说她。”张嘉回怼，“况且，她也已经成家了。”

“像她那种人，恐怕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张嘉有些恼火，对待林静，他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或者说是一种寄托。

张嘉因为家庭的原因，母亲总是很强势，张嘉也习惯了听从母亲的安排，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秘密可言。母亲的控制欲很强，所有事一旦违逆，耳边就会出现很多让人反感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的话，确切的说，应该是道德绑架。张嘉总是用母亲也不容易来将问题回避。

直到遇见林静，那个女孩成为了他枯燥人生里的一道光，他拼命的想要抓住，但结果却又被扼杀在了黑暗中。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强烈的讨厌自己的母亲，讨厌那个束缚他自由的人。

“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林静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张嘉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她不是那种会妥协的人。”

“这不奇怪啊。”张姨说的很随意，“自己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有什么理由见你。”

张嘉眉头皱了起来，“这之后，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

“现在告诉你应该也没什么了吧。”张姨吐出口气，“当时，她来找过我。”

“果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张嘉心里默念。

“她说，她当时怀孕了。”张姨的脸上显出一种恶心的表情。

张嘉则是瞪大了双眼，显得很吃惊，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她说那是你的孩子。”张姨的语气变得有些愤恨，“她竟然说有了你的孩子，那种女人，她想毁了你。”

张姨顿了顿，接着说：“她告诉我，希望你留下来，她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后来呢。”张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当然不能同意，先不说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当时你的签证已经下来了，我不可能让她在这个关节毁了你的前途。”

“孩子呢？”张嘉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跳出来了。

“没了。”

“没了？”张嘉看着母亲平淡的语调，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好像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跟她争执的时候，她不小心一脚踩空，摔在了楼梯上。”张姨看着儿子的脸，“送去医院的时候，大夫说孩子没保住。”

张嘉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这件事他不但没听母亲说过，也没听林静提起过。张嘉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林静倒在楼梯上，鲜血从两腿之间渗出。得知孩子没有保住，她一定失望透了。

张嘉的心里犹如刀绞，林静一定对他失望透顶，不仅懦弱，还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没有在她的身边。

张嘉的眼神里突然射出两道寒光，“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种事，你不需要知道。”张姨起身准备回房，“那种人，只会阻碍你。”

“不是的。”张嘉的心里这么想。

林静后来没有来找他，一定是对他失望极了。他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他甚至连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无法保护。或许，林静最后没有来，也是看透了张嘉，他逃不出母亲的控制，那么又何必让他们母子二人反目呢。

或许，林静直到最后都在为张嘉考虑吧。

张嘉忽然觉得世界离他好远，眼前不过是一片黑暗。

看着母亲关上自己卧室的房门，张嘉的视线落在了托盘里的水果刀上。

张嘉紧握着刀，眼神阴冷，表情逐渐变得狰狞。一步步，一步步……缓缓的向母亲的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