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三省交界处,解放前属三不管地带,匪患严重,村里人历来都有习武的风气,这种风气影响了好几代人。
习武之人讲究内敛平和,讲究侠义精神,故村里人虽个个勇毅,但也大都坦坦荡荡,颇有侠义精神。
我二叔也是个练家子,他十七岁那年,去城东的舅爷家住了半年,学习了摔跤和棍术,学成归来的那天,家里热闹非凡,院子里挤满了想和他比试比试的年轻人。
那是一个农村年轻人扎堆的年代,没有人出去务工,漫长冬季带来的农闲时间,对他们仿佛是一种煎熬,一种寂寞的煎熬,但凡村里有丁点儿新现事,立马就会引来大量围观的人。
二叔处在年轻气盛、爱逞能的年纪,他假意推辞了两下,搭手上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撂倒了村里最能打的和尚,引得村里人阵阵称赞。
那时的我正在读小学,也处在人生最调皮也最崇拜英雄的年纪,每次看《霍元甲》、《少林寺》、《笑傲江湖》等电影,总会跟着哼哈哼哈的练上两下,心怀一个打抱不平、除暴安良的武侠梦。
村里几个与我玩的要好的伙伴,同样心怀武侠梦,梦想能像令狐冲一样仗剑走天涯,能像张无忌一样神功护体,梦想能像陈真那样做一个真英雄,出于对二叔的崇拜,他们一直怂恿我拜二叔为师,想练的像二叔一样。
二叔那时刚定亲,还没有结婚,自己住在爷爷给他准备的新房里,每到晚上,二叔总要在院子里练上两趟,一招一式朴实大方,我们几个经常趴在二叔家的院墙上偷师,二叔看到我们也不阻拦,自己练自己的。
后来可能是怕我们在墙上太危险,也有可能是二叔实在闲极无聊,他把我带到了院子里,开始教我们练习,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到最后的劈叉和武术套路,二叔治学很严,从不管我们疼的呲牙咧嘴,有时候实在劈叉劈不下去,他还会亲自“帮”我们,一阵鬼哭狼嚎。
那时候每天晚上,二叔的院子总是让我们又爱又怕,梦想的力量是惊人的,一向干什么都没有长性的我们竟然坚持了下来,每天晚上我们在微弱的灯光下练的火热,这种专注和热情让我自己长大后都佩服不已。
好景不长,村里人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年,村里的年轻人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样,村子的冬季开始安静了下来,基本看不到了扎堆的年轻人,整个村子仿佛一下子进入到了晚年。
二叔在爷爷的督促下,也外出去打工了,我们也随着二叔的离开而自然出师,脱离了管束,我们像出了笼的鸟,像下了山的小和尚,总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村里有个孩子叫二黑,比我大两岁,平时爱偷鸡摸狗,惹得村里人都很烦,但碍于他还是个孩子,一般也不予深究,我们准备为民除害,找机会教训教训二黑,这也符合我们认为的侠义精神。
二黑打架是出了名的二百五,拿起什么用什么,从来不顾及会不会伤到对方,我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有人负责跟踪,有人负责抓捕,有人负责警戒,终于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们发现二黑溜进了小伟家的苹果园。
二黑拖着半袋苹果出来的时候,被我们逮了个正着,人赃俱获,按我们的理解,他应该束手就擒,等我们慢慢围过去的时候,二黑扔下袋子里的苹果,从地上捡了一个砖块砸了过来,一个小伙伴的头上被砸出了血,一时间,我们呆住了,把招数忘的一干二净。
慌忙中,二黑拔腿就跑,还放言要收拾我们。回到家后,我用写作业的稿纸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封战书,历数二黑罪状,在吃晚饭的时候隔着墙扔进了二黑家的院子里,并约他明天放学路上决一雌雄,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侠义行为。
第二天天刚一亮,在去学校上早自习的路上,一把手电筒照在了我们几个的脸上,明晃晃的刺的我睁不开眼睛,从手电的高度判断,那是二黑的哥哥大虎,他今天要替他弟弟出头了。
没有多余的语言,我闭上眼睛迎着手电冲了上去,抱住大虎的腰,一把把他放倒压了上去,小伙伴们也都冲了上去。这次遭遇战以我们全胜而告终,这次胜利让我们扬眉吐气,让二黑老实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打架事件,我们被贴上了坏学生的标签,成了老师眼里的刺头,我们实在闹不明白,明明我们是行侠仗义,明明我们是教训一个二流子,为什么到头来是我们错了,这件事给我们的热情浇了一大盆冷水。
我们不再行侠仗义的日子里,总结了第一次与二黑斗争的失败经验,主要是胆气不足,看到二黑一拿砖头,看到一流血就怕了。
为了练气,我们凑钱买了几盒录音带,拎了二叔的录音机,天天一边放一些少林寺、笑傲江湖、男儿当自强之类的歌,一边在院子里练。
终于我们的张扬惹怒了父亲,他把二叔的院子换了把锁,没收了二叔的录音机,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扎堆练过武术。
初中的时候,一块玩的一个小伙伴因为打架辍学,跟村里大人去北京的工地打工,他用歪歪扭扭字给我们写来了信,告诉我们打工的不易,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
后来,二叔在工厂也因为打抱不平,与工头发生了冲突,因为出手有点重,进了派出所一次,被爷爷认为是惹事生非,念叨了很久,二叔就再也没有练过武,结婚生子以后,越发显得的普通,完全没有了当年英气逼人的感觉。
可能过了荒唐爱闹的年纪,越长大越胆小,初中以后直至现在,我都没人和人打过架,甚至有时候想起小时候的事,都感觉一阵好笑。
再后来,小伙伴们都慢慢的长大,有的去读了技校,有的参军入伍,我也渐渐收起了心性,体会到了父母的不易,开始好好读书,后来读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再也没有练过武术。
时至今日,已过而立之年,每当听到“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每当听到“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象那红日光”,我都会激动不已,想起小时候练武的情形。
也偶尔会在看武侠片的时候,关上门窗,偷偷的练上几下,可惜腿已经踢不上去、马步已扎不稳,而套路也已走形的不成样子,摸摸肚子上的肥肉,一阵苦笑。
也偶尔在酒桌上喝的尽兴,酒状怂人胆,咋咋唬唬,拍桌子骂骂一些恃强凌弱的人和事,也吆喝着要打抱不平、仗剑走天涯,可酒醒后,依旧上班下班,小心翼翼的活着。
岁月真是神奇的东西,有时候回想起小时的事,恍如昨日,看看小时候的照片,虽然个不高,但浑身充满了精神,如今再照照镜子,陌生的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
渐渐长大,我也渐渐明白了村里人为什都慢慢不练武了,也渐渐明白了二叔为什么突然好像变的很普通,不是他们变了,是这世界变了。
生活不易,它总会慢慢磨去我们的棱角,把我们打磨的无比普通,它总会教会我们一些东西,让我们学会“理智”,不再冲动,也慢慢让我们变的平淡无比。
日子过的很安逸,我们在父母的眼中慢慢懂事成熟,在同事的眼中慢慢老成持重,在朋友的眼里慢慢低调靠谱。
只是,不知不觉,自己已慢慢变成了一个油腻胆怯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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