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教会我 :无论有多少线索，真相却只有一个。
对于我这样一个实习警员来说，这可真算一桩奇案了：一天之内竟有两人前来自首，都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就连我的师傅——老刑警王剑，都说这种情形实属罕见。
第一位投案人
庄翰文，男，汉族，17岁，高中二年级学生。
说真的，第一眼看见庄翰文，我实在无法把他和杀人凶手联系起来。
你瞧他那样儿：理着干净的短平头，白净的面庞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瘦削的肩膀让他看上去就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男孩。一双眼睛低垂着，偶尔偷偷抬起来扫一眼我们，很快又低下去了。双手紧握在一起，青筋毕露，像是要攥出水来一样。
王剑一脸严肃地问：“你说自己杀了人，杀了谁？”
“那个叫桃子的。”男孩声音不大，但明显很有敌意。
“杀人动机是什么？”
庄翰文抬起头来：“我恨她！她毁了我的家。”
“详细点说。”
“她是个狐狸精，勾引我爸，破坏我爸和我妈的感情。”男孩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
“说说你是怎么杀的她，就是作案经过。”
“7月5号那天是我妈生日，我爸送了她一条项链，我妈特别开心，”他略顿了一下，“她好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然后呢？”
“我们一家人切了蛋糕、吃过晚饭后，我就去上晚自习了。都快走到学校了，我突然想起来忘记把要还同学的书带来了。我一看时间还来得及，就跑回去拿。可是到家门口还没来及进去，就听见我妈和我爸在吵，我妈一边哭一边大声质问我爸，既然要离婚何必还送她生日礼物，是不是这样才好开口。”他的眼睛有了一层水雾，“我妈还说她吹生日蜡烛时，许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一家能够和睦，希望我爸能够珍惜这个家，对他出轨的事情她可以既往不咎……”
眼泪在男孩的眼眶里打着转，看得出他在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强。
“接着说下去。”
“我爸根本不听，他让我妈别大声嚷嚷，说他和她早就没有感情了，这样耗着有什么意思。他还说他和桃子之间才是真正的爱情，让我妈成全他，也放过她自己。我妈当时可能都崩溃了，她一边哭一边求我爸，等儿子高考完了再提这件事好不好，她不希望我受到影响。”我看见庄翰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后来呢？”
“我当时气极了，真想冲进家门和我爸打一架，可是我知道那样我妈会更伤心。我恨死了我爸，也恨死了那个狐狸精，我觉得这里堵得厉害。”他抚着自己的胸口，“我跑到街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把水果刀装到书包里，打了一辆车就去馨家园小区了。”
“你怎么知道桃子的住处？”
他解释说:“我曾经跟踪过我爸好几次，知道她住在哪。”
“你怎么进的她家？”
“开始我按了门铃，她问是谁，我说我是庄诚的儿子，她好一会都没开门。我又敲门，边敲边喊她开门，可能她怕别人听见了来看笑话，就把门打开了。”
“后来呢？”
“我进去后，她还给我拿了一罐饮料，我正好口干舌燥，就一口气喝光了。她让我坐下，我说我不坐，我就是来让她给我个保证，保证以后不再和我爸联系，不许见面，不许打电话，不许微信和QQ聊天。可她不肯保证，她说我还太小，大人之间的感情我不懂。”他看上去确实很生气，“我就把水果刀拿出来，指着她让她写保证书，她说就算写了也没用，他们不可能分手的。我说要是她不写，我就杀了她。她竟然笑了，说我真傻真幼稚，说我父母之间早都没有感情了，还勉强维持着有什么意思。”
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她不该说我妈是黄脸婆。这个狐狸精，她有什么资格骂我妈？我气坏了，上前就捅了她一刀。”
“捅到什么部位了？”王剑问。
“肚子上。”
“当时她什么情况？”
“她捂着伤口往后摔倒了。我很害怕，就跑了。”
“那把水果刀呢？”
“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没拔出来吧，当时我很慌张，在楼梯上还和一个人撞了一下。”
案情分析会上，王剑说：“投案人所说的时间、地点、做案动机都与调查情况吻合，那把水果刀的刀柄上也确实有他的指纹。但是根据法医的尸检结果，死者的真正死因并不是腹部那一刀，那一刀刺得比较浅，并没有伤及内脏。死者的真正死因是窒息死亡，颈部有明显掐痕，不过指纹已经被洗掉了。”
我不由暗暗为庄翰文松了一口气。
这时进来一位年轻警员，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又来了一位投案自首的，说她才是杀桃子的凶手。”
第二位投案人
邱艺琳，女，汉族，43岁，小学音乐教师。
“说说吧，你是怎么杀的人。”王剑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女子。
“人是我杀的，和翰文没有关系，求求你们快放了他吧！”这女人一脸急切，双眼红肿，原本质地不错的连衣裙显得有些皱巴。
“庄翰文是你什么人？”
“是我儿子。他是个好孩子，他没有杀人，他不可能杀人，他连只蚂蚁都不会伤害，你们相信我。是我，我恨那个女人，所以杀了她，我才是杀人凶手。”
“哦？”
“她勾引我老公，我恨她，我杀了她！我早就该杀了她。”她的语气仍然那么急切。
“那你说说是怎么杀的她吧。”王剑一脸面无表情。
“我，我用水果刀，对，水果刀。”
“说详细点。”
“我去找她，让她离开我老公，她不肯，我气急了就拿水果刀杀了她。”
“她给你开的门？”
“嗯。”
“水果刀是从哪里来的？”
“我买的，不，我从家拿的。”她有点语无伦次。
“现在刀在哪呢？”
“我带走了扔掉了，扔到河里了。”
“死者当时穿的什么衣服？”
“呃……黑裙子，不，好像是碎花睡裙吧，我有点记不清了。”她嗫嚅着。
我停下了记录的笔。这个女人明显是在说谎，我记得死者穿的是一套粉红的休闲套装，是上衣加七分裤那种。连我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凶手，只是一个急于为儿子顶罪的母亲而已。
连续两个投案自首的都不是杀人凶手，我问王剑:“师傅，您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凶手的来了俩，真正的凶手在哪儿呢？”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我:“真相只有一个。”
我茫然地:“那该从哪儿开始寻找真相呢？”
“就从报案开始。”
“李先生，麻烦你再把当天发生的事情陈述一遍。”王剑的态度客气而温和。
“7月6号早上起床后，我发现书房的墙壁渗水。”李丁用手理了理他那“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我猜想可能是楼上那家漏水了，就上楼去敲门。可是敲了半天没人应，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因为赶着上班，我就走了。”
“你是几点报的案？”
“大概2点吧。在厂里吃完午饭，我惦记家里漏水的事，就请假赶回家去，想看看还在漏水没有，顺便看看楼上的在不在家。可是当我仔细凑近书房的墙壁时，怎么闻着好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当时我吓坏了，就打电话报警了。”
“一般这种情况不是都要先找物业吗？你怎么想起报警了？”
李丁又在理他的头发了:“我当时想，楼上住的是一个单身女人，现在社会又这样，所以……”
“您认识楼上的住户吗？也就是死者。”
“不认识。偶尔碰到也从没说过话。”
“你们那个单元是什么户型？”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哦，您家书房是小的那间吧？”
“嗯，是。”
“您平时都睡在书房吗？”
“不是，我一个人住，都睡在大点的那间卧室。”
“那您早上是怎么发现的书房漏水？其他房间也漏了吗？”
“其他房间没有漏。我进书房去拿东西，无意中发现的。”
“哦，还真巧了。那你7月5日晚上有没有无意中在楼梯和一个男孩撞了个满怀啊？”王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李丁的脸色有些变了，但很快镇定下来，连连否认:“什么男孩，没有啊！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看电视呢，根本没出门来，更没有撞到过谁。”
“没有就算了，可能就是巧合，对街那个五金店老板说有个中年男人，那天晚上快关门了还去买了十米长的水管。”
我看见李丁在不停地擦汗，他头顶那一圈勉强支援中央的头发，有些可笑地耷拉下来。
王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说:“你刚才说现在这个社会又这样，是怎样呢？”
“我，我说过吗？”
王剑并不回答，只是看着他。
“哦，我的意思是，现在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事挺多的。”
“譬如呢？”
“这些大家都知道，傍大款的，小三小四的，挺多的不是吗？”
“那你楼上住的那位是小三还是小四呢？”王剑似笑非笑。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又不熟。”李丁竟然笑了，只是我看着那笑容，觉得还没有哭好看呢。
“那还真不巧，你们同样是单身，还楼上楼下住着一年多了，竟然没有什么来往。”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一栋楼里住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多了去了。”李丁正色道。
“不过也是，李丁，男，45岁，离异，女儿判给了前妻，工厂的普通工人，收入不高，相貌平平。”王剑接着说，“桃子，大名陶然，女，30岁，单身，公司白领，收入和颜值都不低。这样的两个人是很难有交集哦。”
“对，我根本不认识她。”李丁赶紧强调。
“是吗？她可能不一定认识你，但你恐怕不会对这么一个大美女视而不见吧？”王剑略带讥讽。
“就算多看她几眼怎么了？这难道也犯法吗？”
“看几眼美女当然不犯法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偷窥美女，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谁偷窥了？警察也不能乱诬陷好人，你有什么证据？”李丁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脸都涨红了。
“别急嘛，我只是在推测，并没有说你偷窥。关于证据嘛，我们可以慢慢找，连那十米水管一起找。”
李丁已经顾不上他的发型了，几道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
王剑突然问我:“小王，一般工厂是不是都配有更衣柜呀？”
我一愣:“嗯，好像是的。”
再看此刻的李丁，身体萎顿地趴在桌前，显得很猥琐。
“小王，想不想听故事？”
我虽然没反应过来师傅的意图，但立即配合说:“想！”
“好，那我给你就讲个故事。”王剑突然严肃起来，“有一个女孩，一年前她搬了家，住到了一个小区，恰好住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楼上。女孩长得漂亮，但性格挺高傲，和楼下那个中年男人应该多次在楼道遇见过，可却连个招呼都不曾打。住的时间长了，楼下的男人发现有个中年男人经常来女孩家，但却从来不在这过夜。慢慢地楼下的男人就猜出来了，原来这女孩是别人的小三啊。他就想，别看平时装得傲气十足，也不过如此嘛。每次那个男人来女孩家，楼下的男人心理都特别不平衡，猜想着那屋里发生的种种情形，心里就像猫抓一样。后来他甚至从网上买来了微型的摄像头，偷偷安在了女孩卧室的窗户护栏上。”
我听得目瞪口呆。
王剑接着讲:“一天晚上，楼下的男人听见有人敲楼上的门，敲了好一会，他就一直留意着楼上的动静。可惜摄像头拍不到客厅，于是他悄悄地躲在门外偷听，听见里面争吵得厉害，然后突然安静了。他悄悄下楼想回家，没想到被那个男孩冲出来时撞到了。他返回楼上再看，女孩家的门竟然没锁，他就轻轻推门进去了。”
我看一眼李丁，他的头埋在胸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见女孩受伤了，楼下的男人本想帮忙包扎，可是却被女孩拒绝了，还让他别管闲事。一股无名怒火冲上脑门，楼下的男人被惹恼了，女孩平时的傲气，她和那个男人卿卿我我的情形，一股脑浮现在眼前。他愤怒地掐住了女孩的脖子，直到她窒息，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王剑停了下来。
李丁此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
王剑冷冷看着他:“这故事不陌生吧？”
“我没想杀她，我没想杀她……”李丁喃喃着。
王剑不理他，接着讲下去:“冷静了一会后，楼下的男人开始想办法。他想到用水冲洗现场，一是想洗去自己留下的指纹和脚印，再就是想制造自己发现情况并报案的机会。”
“为什么非要把水冲到书房呢？”我不解地问。
“你忘了，书房是较小的房间，更容易快速出现淹水和漏水现象，而且又不像厨房和卫生间，一般装修时都做了防水。”
我恍然大悟，不由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丁突然咆哮起来:“我好心好意想帮你包扎伤口，你却不识好歹！竟然推开我，让我别管闲事。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不就是人家的小三吗？那个男人不也四十多岁了吗？那个男孩骂你是狐狸精，没错！你一个狐狸精，凭什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可以，跟我就不行？我让你喊，我让你骂，哈哈！这下子你骂不出来了吧？哈哈，哈哈……”，他狂笑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王剑示意我给李丁戴上了手铐。
两天后，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追着问王剑:“师傅，那个监控摄像头，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王剑指着我的脑门:“想象力，你小子懂不懂什么是想象力？”
师傅果然是师傅！破案是我师傅，就连讲故事，他也是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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