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终南山人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并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五期【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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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在秦岭山脉主峰南侧的小山村里度过的。
秦岭,世人瞩目,无人不晓。而我的家乡,却是深藏在秦岭深山中的一个太普通不过的小村庄。外省市的人不说,就连本省秦岭山外的人几乎都没有多少人知道。
印象中,我们的村子位于群山夹峙的嘉陵江河谷(小时候,我们不知道那是嘉陵江,村里人都管它叫河),村子坐落于东山下,西边远处的山脚下,河水沿着山根蜿蜒穿过。近些,一条像巨龙一样的铁路横亘在面前,铁路两头伸向南北大山深处。紧挨着铁路的公路就像一条灰色的绳索,缠绕着铁路绵延远方。村子就坐落于公路东侧的洼地里。
从有记忆开始,我觉得那是一个挺大的村庄,现在想来,大概也不过一二百户人家。村子当时是一个生产大队所在地,村民房舍散落分布在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两旁。街道青石板铺路,大概有四五百米长,历经岁月的磨损,青石板路已经凸凹不平了。路边的房舍参差不齐,大多是土坯墙的农舍,偶有几座早年间留存下来的青砖灰瓦房耸落其间,显得老旧而凄凉。
街道中段有棵老槐树,老人们说已经有几百年树龄了,树干粗壮,两三个娃娃合手都抱不拢。老槐树根系发达,碗口粗的根系盘根错节地扎进树根周围的土壤里。老槐树把村子分成了上街和下街,树以北称为上街,以南叫做下街。老槐树上挂了一口大钟,每当大队有什么事情要通知,大队干部就会摇响大钟,扯开嗓门向村子两头呼喊。
村子名叫草凉驿。
我出生在村子下街南头的工房里。我们住在村里,却不是村民,不是生产队员,我们吃着商品粮,村民们管我们的父辈叫做工人老大哥。我祖籍湖南株洲,父亲是一名铁路工人,是这里养路工区的一名养路工。因为工作,因为养家糊口,父母于1950年代,筚路蓝缕,拖家带口,从湖南到东北、再去内蒙又来西北,奔波辗转了半个中国,把家安在了这个小山村,从此过上了清贫但稳定的生活,这里也因此成为了我的故乡。
印象中父亲的工区只有十几个工人,十几户人家,分别居住在三栋工房里,那是一个好小的单位。我们家所在的这栋工房是青砖青瓦,好像挺结实,但实在太小了,每家只有一间房,大概不到二十个平方,一大家子人挤在里面,现在也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住过来的。
我家门前正对面十几米横亘着一面山墙,是一座废弃的老戏楼子的侧墙。老戏楼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建造的,全木结构,上下两层,很老旧了,因为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虽然叫戏楼,但我从来没有在那里看过戏,上层闲置着,门上挂了把大铁锁。下层被旁边居住的农户做了猪圈,已然嗅不出戏楼子的一丝丝文艺气息。
离我家东侧不到100米的地方,有一座两进院的老庙堂,青砖灰瓦,高大森严,屋顶飞龙走凤,气宇轩昂,四九年以后就不再做庙堂用了。听父母说,我家刚来到村里时,与几户人家合住在老庙堂里,工房建好后才搬了出来。及至我上小学时,老庙堂已经成了村小学的校舍,后面的主殿,变成了学校老师的厨房。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小村标志性的物件就是老槐树、老戏楼和老庙堂,它们如同三宝,深深地扎根在我的灵魂深处。
在这个小山村,我们家一住就是二十年,从1956年到1976年。在这里我度过了幼年和童年时期,这里是我一生不能忘怀的地方,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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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生活是贫穷而快乐的,那时的我,完全是村野里一个无忧无虑、无羁无绊的村童。
村子周围远处是玉米地和稻田,近处是农户们散种的一些小块的菜地,娃娃们成天在农田和菜地里玩耍,但凡能吃的作物、蔬菜和野果都会成为他们的猎物。那时候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村民们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本身就没有像样的自留地来种菜,可怜零星种植的那一点点菜地,也常常被小娃娃们祸害的收不了多少果实了。
工区小院里,每天傍晚天麻麻黑的时候,一群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娃娃们就开始撒野了,或是老鹰抓小鸡,斗鸡,或是跳大绳,跳房。更有趣的是藏猫猫,满院子跑,东躲西藏,个个玩的是大汗淋漓,忘乎所以,不叫不归。
白天玩的游戏呢,路数也颇多,滚铁环、拍三角、玩泥巴、打弹子、收集烟盒,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由于身在农村,有时生产队里的娃娃们从家里推来架子车,两个车子一对接,大家挤上车子,一个平板车就顺着公路大坡朝坡底风驰电掣而去,好不痛快和威风,也常常被摔得鼻青脸肿,好生危险和后怕。
河滩是娃娃们玩耍嬉戏的好地方,每年夏秋两个季节,大多数时间是在河边度过的。河水甘甜凛冽,清澈见底,自然形成的潭水比比皆是,河里生长着各种野鱼、螃蟹和水生动物,甚至有娃娃鱼和水猪。那娃娃鱼和水猪是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孩子们在河里玩儿时最害怕的动物了。
炎热的夏天,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娃娃们在河水里游泳、洗澡、撒野,畅快无比!更多的时候,在河里逮螃蟹、摸鱼、钓鱼,感觉鱼多得抓也抓不完,遇到谁钓上了一两尺长的大鱼,大家会高兴的手舞足蹈。若是碰上了有人在河里用鱼藤精药鱼时,大家会一溜烟儿跑回家通知家人们来捞鱼,家家户户都会捞的盆满钵满。吃不到猪肉、羊肉、牛肉,不花钱的野鱼、野蟹年年都不少吃。
三九严寒的冬天,河水结上了厚厚的冰,河面又变成了娃娃们的滑冰场。几块小木板钉在一起,下面用两个钯钉定在板子上做冰刀,这就是冰车了。小娃娃们手里挥舞着两根钢钎,驾着冰车飞驰,也成了寒冬里的一道风景。
村落周围的大山是娃娃们又一个好去处,山里的野果子是我们享用不尽的美味佳肴,夏天去蒋家沟里摘羊奶子,九子沟坡上摘樱桃,还有那遍布山野的海红和野杏。秋天去黑山上打五味子,摘八月瓜,采野葡萄,翻山越岭拣核桃。整天在树林间草丛里钻来钻去,不惧山高坡陡和荆棘刺扎,只要付出汗水和辛劳,就会有所收获。
那年代绝大多数家庭都有好几个孩子,大家也没有听说过幼儿园和托儿所。大人们都忙于生计,辛勤地劳作,根本无暇顾及娃娃们的成长,家家户户的娃娃都是散养长大的。处于社会底层的娃娃们没有升学读书和课外辅导的压力所困扰,也没有丰厚物质和享乐的羁绊,在蓝天下山野间极尽地释放天性,尽情地享受童年的纯真和快乐,用现在的话说,贫穷而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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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在山野间放养长大的,可以尽情地与大自然零距离亲近,享受大自然给予人类的丰厚馈赠。同时,与圈养相比,也会更多地领略和感受大自然狂暴的脾气,遭遇各种不测的天灾人祸,能够囫囵长大成人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那年月,小娃娃们有的上山时被摔的鼻青脸肿,有的在捡核桃时被马蜂蛰咬,头脸肿胀的像猪八戒。也有的下河游泳时被水淹死,还有个别小伙伴冬天滑冰时,滑到了冰层薄的地方,冰面破裂而掉到河水里被冻死。
黄泉路上无老少,生死就在一瞬间。
大概在我三岁的时候,我也经受了大难不死的惊魂一刻。若不是我身上的红棉袄像信号灯一样醒目,火眼睛睛的司机叔叔早早地发现了我,并及时紧急制动,人世间早已不再有我。我那时年龄太小,对这个事儿没什么记忆。这些情节,都是后来父母亲和家人们讲给我听的。我听到后好后怕哟!
村子东山坡大约四五十米高度, 有一块儿台地横穿山坡。这台地大概是一半靠自然一半靠人工挖掘形成的。台地内侧的山坡被齐齐地挖成了一个山崖,山崖被掏出来一排参差不齐的窑洞。这些窑洞新旧不一,造型和大小也不同,应该是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不同时期的山民开挖出来的。
村里人把这块台地叫窑台。
小时候我最害怕的事情是到窑台上去,而有时候又不得不去,因为村里通往水磨房的路,上山砍柴的路,父亲开垦的一块菜地,都要经过这块台地。
每次走上窑台,我都惊恐的毛骨悚然。因为那每一个窑洞里,都存放有一两口装有死人尸体的棺材。有的棺材外面用土坯围挡着。 有的则因为年久失修,土胚脱落,棺材就直接裸露在外面。这窑台其实就是当地村民的一个坟场,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因为什么原因,当地山民形成了这样安葬逝者的习俗。或许是他们不愿意让自己逝去的亲人远离自己,更不愿意让自己逝去的亲人被埋在地下,打入九层地狱吧。但这样的习俗不知是否随了逝者的心愿,却让活着的人们害怕。
人都怕鬼,小孩子更怕。我的一个哥哥就是因为在窑台上的窑洞里受到了同行的一个大人的惊吓,从此落下了胆小胆怯的病根。
从这个窑台上路过,虽然事实上并没有危及我的生命,但我那时怕的要死,因为它与死神有关,是我儿时最恐惧最害怕的事情。
生产大队有几个小队都分布在村庄周围的山沟里或者山坡上。
村庄南侧三四里地,河的对岸,有一个叫蒋家沟的生产队,它背后的大山叫安王山。蒋家沟的社员们都分散居住在沟里和安王山上。
去蒋家沟,必须要过河。这一段的河水湍急,河床开阔,河沟也有八九米深。河面上架着一座比较大的钢丝桥,桥的两端是混凝土浇筑的大桥墩。四条大拇指粗的钢丝绳平行的跨越在河面上,钢丝绳之间用铁丝绑扎固定,上面再铺上木板做桥面。桥的两侧上方各有一根钢丝绳被固定在两岸的桥墩上方,钢丝绳隔一段就用一根铁丝与下方桥面的钢丝绳相固定。
这座桥在我们村里算是最豪华的一座桥了,由于年久失修,墙面上的木板所剩无几。每当过桥的时候,桥面晃晃悠悠,你得抓住侧面的钢丝绳,小心翼翼踩着或有的木板慢慢前行。过桥的人多时,桥面发生共振,走在桥上就像荡秋千一样,望着下面湍急的河流和嶙峋的巨石,娃娃们会吓得要命,死死地抓住钢丝绳,闭上眼睛,等待着振荡稍微缓和下来,再接着走。
蒋家沟里夏天的羊奶子很多,想摘羊奶子吃就得过这个桥,上小学前,我们是这座桥上的常客。
村子北边三四里远的地方有个生产队叫杨家院,去杨家院也得过河。那里的桥你可能想都想不到它会有多么简陋。那个钢丝桥只有两根钢丝,钢丝的两端分别用三根木头支起来做桥墩。过桥时,要两手抓住上面的钢丝,两脚踩住下面的钢丝,一点一点地往前滑行。靠近两侧支架的地方,钢丝绷得比较紧,脚踩得还算踏实。越往河中间走,两根钢丝越松弛,走在桥上的人,够着脚尖才能勉强踩住下面的钢丝,整个人就像悬挂在上面的钢丝上一样,失去平衡,摇来晃去,好似杂技中的空中飞人。你会不由自主地使出浑身力气紧攥钢丝,生怕稍一松手,人就会掉到河里去。
上小学二三年级时,跟随老师去家访,我去过杨家院几次,每次过那个桥,都令我毛骨悚然。
散养的童年生活,既无拘无束,也无规无矩;既轻松快乐,也艰辛危险。先天刚刚经历了危险,转天该干啥就又干啥,没办法呀,我们本就是大山里的小草草,不惧风吹和雨打。
散养的娃娃不怕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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