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连载风云录
【目录】《桀火录》之风云乍起
本小说由弦音神意原创。
弦音神意是两位作者（弦音公子，神意）的合用笔名。
第六十六章 深崖（四）
苏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他又回到了九重天，又一次站在那熟悉的绝尘宫前。采莲池的荷花无声地绽放，清风拂过，它们仿佛发出了风铃般的轻响。他有些恍惚，他觉得这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他的的确确是站在回廊中，而他手里抱着的，是他从小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心爱的九霄琴。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后院飘来，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那声音说：“父神，我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心。请您不要再询问了，女儿决意已决，甚至连启儿也未曾告知。”
接着，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妙音，你认为私逃北海这等荒谬可耻的想法还值得去赞颂吗？”
这段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对话让苏劼的心中一凉。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毕生难忘的时刻。他的双腿仿佛被灌满了铅，他害怕，他要逃，他不想走向后院去面对那一刻。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迈出了步子。
苏劼躲在帷幔一般的藤花后，偷偷向后院张望着——
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那里，她的肌肤晕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仿佛优昙花瓣般玲珑剔透；她盈盈的双眼如初春时灵动的湖水，眉头间却化不开深秋般浓浓的愁。那是他的母亲，妙音女神。
他忽然眼睛一热。在母亲死后的一长段日子里，他也会梦见她，却总是看不清她的脸。那时，每次梦醒时分他都会惊恐万分，他害怕自己会把母亲忘却。而这一次，母亲的一切都那么鲜活，他有一个瞬间甚至觉得，母亲确实复活了。
妙音女神莲步轻移，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却掷地有声：“父神，有一句话女儿想说很久了。女儿不明白为何您对桀火一部心存芥蒂。当年圣泉一事，若不是父神出手推波助澜，桀火部不至于几乎覆灭而不得不逃离九重天。时隔多年，为何您还是对桀火部族不依不饶，您一定要赶尽杀绝？”
“妙音！你这是在跟父神说话的态度吗？！桀火部族能从滔天荒火中死里逃生，足以证明他们盗取了圣泉。这是公认的事实。”
发出声音的人是一位轮廓分明的年轻男子，他的脸上无悲无喜，眉眼间和苏劼有着一丝相似。他的浑身散发着一圈变幻着色泽的奇妙光晕，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让人跪倒顶礼膜拜的气度。苏劼的手情不自禁地握了起来——那是昊梵世尊，他的祖父。
妙音女神平静地直视着自己威严的父神：“即便事实真的如此，那也是善法部与桀火部两族的事情。父神作为六域的主宰，不应该偏向其中一方，一再出手干预。”
“妙音！你作为女神应当明白，父神我有着自己的职责，我需要维护天地的秩序！”
“父神，自从你创造天地之日起，数万年光阴，这个宇宙，甚至万物，已经有了它们自己的秩序和法则。即便您是它们的创造者，也不能去破坏和干涉它们的规则。”
昊梵世尊的脸上依然平和，但声音却提高了，那声音瞬间有了震慑人心的力量：“妙音！铸剑师有断剑的权力，瓦罐匠有摔罐的权力，而我昊梵，乃是万物的主宰，我即是天地之法则，亦是执行法则的神！当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污秽不堪的时候，我便需要去及时清理它。你如此放肆，是在指责和质疑创世神吗？”
“妙音不敢。您是我的父神，也是天地万物的父亲。只是妙音不明白，当一个孩童长大成人，不再需要父母的庇护，作为父亲，难道不该任其自由自在地驰骋吗？”
昊梵世尊冷笑了一声：“好一个自由驰骋，你是在教导本尊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神？”
妙音女神眼帘低垂：“父神，您是在害怕什么吗？”
昊梵世尊仰天长笑，晴空万丈的天幕忽然阴云密布，那是他震怒的不详前兆：“可笑，我乃创世之神，万物至尊，我会惧怕什么？”
“您无需隐瞒。我是您的女儿，我了解您。您每每谈论桀火部族的神情，以及您看到启儿的眼神，都隐藏着深得难以察觉的惧色……”
“放肆！”昊梵世尊的脸上依然平静，但是他身外笼罩的光晕却变得赤红，那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似乎是从天空中传来的。一阵狂风席卷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妙音，你如此口无遮拦，是对创世之神的极大不敬！”
“那么，”妙音女神陡然抬起眼睛，向来温柔如水的目光变得坚不可摧，“父神，可否告诉女儿，您究竟在怕什么？是有朝一日，时光流转，您的权威不复？抑或是您创造的子民日益强大，将撼动您至尊的地位？您要一直这样下去吗？紧紧攥着您至高无双的权力不肯丝毫松手，随心所欲地篡改甚至摧毁您的子民们生存和幸福的权力？”
“住口！”
昊梵世尊慈悲的双眼中忽然射出雷霆之光。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雷电交加，暴雨瞬间倾覆而下。
苏劼心里一紧，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不顾一切地冲出那淡紫色的藤花帷幕，但依然来不及。那些闪着白光的闪电纷纷汇集到昊梵世尊的掌中，汇成一股让人睁不开眼的炫白。随后，那道炫白无情地劈向了优昙一样优雅的身影……
一声巨响，苏劼恍然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又一次，母亲在他眼前无声地倒下，像脱离了树干失去生命的枯叶，坠落到污秽的大地上。刺目的鲜血从她的头顶流淌下来，流在她白皙的脸上，蜿蜒成溪流……他的世界从此堕入一片漆黑，暗无天日。
“母亲！”
苏劼哭喊着，嚎啕着，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
救不了她！还是救不了她！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没有早些冲出去的勇气。
愤怒、懊恼、悲伤、绝望，熔成一团无法遏制的烈焰，快要把他的躯体撕裂。他咆哮一声，举起九霄琴，奋力一挥，七根琴弦齐齐断裂，碎成虀粉，飞向昊梵世尊。强大的冲击力变做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凶恶猛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幕天席地向昊梵世尊冲去。
昊梵世尊缓缓举起手，他周身光晕织成巨大的伞盖，将他包裹其中。即便如此，他岿然不动的身躯还是被冲击得稍稍后仰了一下。当猛兽被他的光晕伞盖融化的瞬间，垂落在他胸前的长发竟然被削断了一截。
昊梵世尊伸出手指，捋过那一缕被削短的发丝，低头看了一眼，目光随即投向苏劼。刹那间，苏劼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缚住了，那股力量让他叫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他奋力挣扎，只看见昊梵世尊转身的背影。随着他每走出一步，那股力量都在更用力地撕扯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就在他感觉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痛楚时，昊梵世尊忽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轻轻挥了一下手。苏劼感到自己仿佛从极高的天幕中摔了下来，无止尽地下坠、下坠……好似穿越了永无尽头的黑暗，最终坠入到寒彻肌骨的冰冷之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里。好冷，冷得他筋疲力尽，连呼吸的力气都被冻结了。
也许血液也已经被冰封了吧……
也许我要死了吧……
也许，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从冰冷的黑暗中传来一道隐隐约约的红光，像母亲温暖的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那道红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炙热，化作千万片火红的花瓣，将他包裹在花苞之中。冰封的世界开始岌岌可危地晃动，恍惚之间，他听到了千年寒冰化作涓涓细流的声响。
花苞绽成一朵盛放的红莲，将他轻轻托在红光之中，他的手指开始动弹起来，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苏劼猛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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