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五十九章(杨鹏校订本)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文:张慧姝
本章的重点核心字——啬。治理人民,事奉上天,没有比“啬”更重要的了。“啬”是使国家根基稳固,长生久视之道。
“啬”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在现代汉语的影响下,我们很容易联系到“吝啬”,因此,初读本章时,内心对“啬”这个字有种排斥感,其实是受“吝啬”这个词所形容的“小气,抠门”等习性的反感。不过,这是以偏概全,舍本逐末。
南怀瑾先生在《老子他说》中指出,“啬”有“贪而不施”及“不妄费”的意思。他例举“一国吝”去拜访“天下吝”的故事,来深入刻画“吝”的含义。故事中的“天下吝”连一面之缘也不愿意给“一国吝”,让自己的妻子接待他,然后两人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见面,靠着那画有椅子的墙假装坐着,用手比划一个圆圈假装吃饼等等。南怀瑾先生例举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们“吝”与“啬”是有区别的。“一国吝”和“天下吝”的故事是讲“吝”,对自己宽厚对被人刻薄为“吝”,而对自己刻薄对别人宽厚为“啬”。
因此,南怀瑾先生对于“治人事天,莫若啬”的解读是,做人做事要节省,说话也要节省,废话少说,乃至不说。不做浪费的事,集中意志做正当的事。这是对精神的节省,对生命的节省。
陈鼓应先生在《老子注译及评介》中提到,老子提出的“啬”这个概念,并非专指财物上的,乃是特重精神上的,“啬”即是培蓄能量,厚藏根基,充实生命力。
南怀瑾先生提醒我们“吝”和“啬”有区别,陈鼓应先生提醒我们“啬”更注重的是精神上的,他们的解读,在我看来,都有效缓解了人们一听到“啬”这个字,就自动释放的“小气、抠门”等等负面联想。
但是回到“治人事天,莫若啬”,按照两位前辈对“啬”的解读,“爱惜精神不妄费”,本句的意思是说,治理人民,事奉上天,没有比“爱惜精神不妄费”更重要了,“爱惜精神不妄费”是使国家根基稳固,长生久视之道。这种解读令人困惑,很有莫名其妙之感。老子明明在讲治理国家,侍奉上天,怎么和个人养生联系在一起了?这中间存有一种跳跃和断层。
杨鹏老师对本章的解读中,揭示了这种断层的根源,各注家偏离本意的解读在于对《韩非·解老》的路径依赖,“是韩非第一个把“事天”解释为不费神,把‘啬’解释为爱惜自己精神,把神圣的上天唯物化为自己的精神,造成后代注家法家唯物化和自我养身化的思想倾向。”(什么是德性?敬天、生产、公义|杨鹏讲道德经59章)
韩非《解老》:“所谓事天者,不极聪明之力,不尽智识之任。苟极尽则费神多,费神多则盲聋悖狂之祸至,是以啬之。啬之者,爱其精神,啬其智识也。故曰:“治人事天莫如啬。”
译文:所谓事天,就是不把自己聪明之力使用到极限,不把自己智力和知性用到尽头。如果用到极限用到尽头就费神多,费神多就有眼盲耳聋和狂悖的祸患,所以要节省精神。所谓“啬之者”的意思,就是爱护好精神,节省智力知性,所以说:“治人事天莫如啬。”
追根溯源,是为了直抵事物的本质。纵然有众多权威解读,仍旧并不妨碍这种回归和探寻。杨鹏老师的解读给人醍醐灌顶,拨云散雾的感觉,而且,有着非常充分的证据,绝非一种学术猜想。
先从“啬”字入手。
啬的甲骨文 啬的上半部:不完整的“來”,即没有根部的“麦”,被收割的稻麦等庄稼; 啬的下半部:只有两面墙的简易通风建筑。表示在田野建筑只有两面墙的简易通风粮仓,农人暂时存放收割的谷物。《说文》:爱濇也,从来从㐭(lǐn),来者,㐭而藏之,故田夫谓之啬夫。
耕种曰稼,收敛曰穑。“啬”是“穑”的本字。啬的本义,收获谷物,收割谷物,是农事活动的一部分,亦泛指耕作。
《史记·殷本纪》“舍我啬事”;
《汉书·成帝纪》“服田力啬”;
《仪礼·少牢礼》“啬黍”;
《尚书·盘庚》“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等等,都使用了“啬”字的本义。
而“爱惜,爱而不用,节省,节俭,悭啬”等等,都是“啬”的衍生义。
至此,老子的“治人事天,莫若啬”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晰了。治理管理人民,事奉上天,没有比发展生产、储备财富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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