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儿女们,这人呀,终有一死,如果哪一天我走了,可千万不要哭,要为我高兴,因为我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我今儿早上醒来找护士小张要了一张白纸,让小张帮我把这句话写下来,小张问我写这干嘛?我笑了笑说:“给儿女们写了封遗书。”
小张说我能长命百岁,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吃力得翻了个身,侧着身,看着窗处。
昨儿个晚上,老张头走了,这糟老头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不过走了好,走了就不遭罪了。
“小张,这雪咋下这么大呢?”我看着窗外飘着如鹅毛般的雪问着小张。
“哎呦,老太太,这都四月了,外面飘的那是柳絮。”
“哦,真是老糊涂了,那小张,一会你把我挪出去,我晒晒太阳。”
人这辈子太短了,昨天还是个要出嫁的小媳妇,今天就成了躺在病床上的糟老太太了。
我今年七十了,丈夫在我结婚十年后就走了。让我想想,来这家临终关怀医院怕是有些时间了,有五六月了吧。半年前,被诊断出得了癌症晚期,医生给我那几个孩子说:“把老人接回家吧,做手术意义不大,让老人少遭点罪。”
我有二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在国外,说要把我接到国外去享清福,我说:“妈折腾不动了,不去不去,”女儿在北京,说把我接她家去,我说:“妈没多少时日了,啥时候死都不一定,这都讲落叶归根,再说了,你爸还在这呢。”
去临终关怀医院是我自愿的,都成遭老太太了,就不给子女添麻烦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呢。
头天住进来那一晚上,在我隔壁的老王头就不行了,那天晚上,房子里挤了好多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老王头的家属,老王头喘着粗气,说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挣扎了没一会就咽气了,这房子里哭声连成了一片。
那天晚上,我害怕的不行,怕死啊,谁不怕死?一整夜都睡不着,这眼睛一闭着呀,眼前就全是阎王爷的小鬼,拿着铁链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嘴里就哼哼着“要死了,要死了”。
按说这人活到我这岁数,早活够了,都盼着死了见阎王爷呢,但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我是看着这个社会越来越好,生活也越来越好,我都没好好享受就要死了,心里不甘心呐。
这人在快死的时候啊,就爱想一些以前的事,我也想,我有时候一想就是一整天。
02
现在年轻人都爱说的那句话叫: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我想了想,我这一生,只有坟墓。
嫁人那年,我十八岁,父母说他叫张小军,二十三岁,媒人说他老实,会疼婆娘。我都没见他一面就坐着他的驴车去了他家。
他请亲朋好友摆了酒席,我和他唱了革命歌,先拜了毛主席,再拜了双方父母,最后夫妻对拜,这就礼成了。
我心里是不喜欢他的,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当我把红盖头掀开时,一口土窑洞,窗子是用纸糊起来的,就贴了个喜字,窑洞里就一个土炕,我再看了看他,偏头,走路一拐一拐的。
我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冲我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的回家去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的家现在就是这口土窑洞。
我就这样被他家用二百块钱的彩礼买回了家,我也从此开始了我噩梦般的生活。
婆婆说:“打出的媳妇,揉到的面。”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免不了被小军一顿毒打,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
日子穷的是叮当响,今儿去李家借点油,明儿个去赵家借一把米。
六十年代,虽说各家各户都生火做饭,但是种地的事还是大家集体干,那时候是工分制,人人根据工分分粮食。
我来了他家才知道,小军每月只是混够工分就好,婆婆和公公年龄大了,工分少的可怜,我说了小军两句,小军就对我破口大骂:“你个哈驴日的,得是三天不打你怂,皮松了?再皮干把你嘴给你打扯。”
我害怕他打我,我选择了闭嘴,他家有三分地是自留地,我去看了看,荒草都有半人高了。我每天上完工,就跑到自留地里,种种白菜,萝卜,土豆,吃不完的就拿去卖。
人人都说他老张家娶了个好媳妇,可是人就是不知道满足的,他们还日整天对我吆五喝六,不过我都习惯了。
我每天天不亮就给做好饭,然后我就出工,出完工回家做好饭,去抱一捆柴烧炕,烧完炕,就跑到自留地,拔拔草,浇浇水,我也忙的不亦乐乎。
我记得有一年,地里种了一排葱,打算拿去卖钱的,眼看能从地里拔出来卖的时候,一夜间,全被地老鼠给糟蹋了。心疼呀,我坐在屯地里,看着那没根的葱,就说着“要死了,要死了”,最后抹着泪水和就和月亮一块回了家。
03
反正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的过的,说多了也没意思了。
结婚第三年的时候,我生了一个女儿,婆婆说我没本事生不了带把的,公公说要把这个孩子给卖了,小军没说话。我抱着孩子死活不撒手,这是自己的骨肉呀,我最后以死相逼,才把我那第一个孩子留了下来。
坐月子的时候婆婆说:“我大冬天坐着月子还洗衣做饭,哪有那么矫情?”可能农村女人皮实吧,我也坐着月子就下地了,去出工,去鼓捣自留地,没办法呐,我不去挣工分,不去自留地,这一大家子,怎么活呀。
第二月,我就没奶了,这孩子整夜整夜的哭,吵的小军睡不着,小军起来就打我,打完我就骂孩子:“哭,就知道哭,再哭把你杀了吃肉,跟你娘一样,贱皮子。”
娘家送来了十个鸡蛋,说催奶,婆婆在我出工的时候,偷偷煮了,全给小军吃了。
婆婆说:“你命差,吃龙肉也不出奶,去煮点米汤,给孩子吃。”我气的不行,大晚上披着星,载着月,抱着孩子回娘家,孩子哭着,我也哭着,边哭嘴里边说着“要死了,要死了”。
生活怎么这么难,唉,苦也好,痛也罢,还是要继续。我一想到这,抱着孩子又回家了。
没两年,婆婆死了,没钱买棺材,没钱买墓碑,尸体都要臭在家里了,还没入地,我问公公怎么办,公公唉了一声头就垂了下去。我问小军怎么办,小军没有说话,躺在炕上就是睡。
最后我去借了一个架子车,把婆婆用破席子卷了起来,放在车上,拿了一把锄头,找了一块地,晚上就给埋了,我在婆婆坟前说:“女人命苦,下辈子你就别做女人了。”
又过了两年,公公也死了,死哪了呢?现在我也记不起来了,好像是从山上掉了下去,尸体都找不见。
公公死后的第二年,应该是七三年,我生了一个儿子,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去娘家借了点钱,就让女子去上学去了,女子争气,书念的好,先生说以后肯定能考个大学。
小军说:“养女子有什么用,养来养去还不是给别人家养。”
我没有理他,我给孩子说,一定要好好念,要争气,读书才能有出息,要不就和我一样没本事。
儿子三岁那年,小军死了,医生说是白血病,治不好。死了好,死了就不用折磨我了。和婆婆一样,我用破席子把小军卷了起来,埋在了婆婆旁边。我站在小军坟前说:“害人的东西,你下辈子不要做人了。”
04
就这样我就带着两个孩子拼命的活着,有过改嫁的想法,但是人都说我命硬,克夫,还带着两个孩子,谁要呢。
我这两个孩子吧,听话懂事,女儿呢,初中毕业考了个中专,儿子呢也上小学了,那时候也不用出工了,这日子呢为难了许多。
我看人都往南方跑,人说南方那边遍地都是金子,我也跟着往南方跑。想挣钱,靠地里的活,怎么能养活我们娘三呢。女儿去外地上学,倒不用操心,儿子呢,我就让娘家先管着。
就这样,我收拾了行李,就去了南方,赚了不不少钱我就回来了,我现在说出来,我也不害怕丢人,我帮别人运毒品,走私商品,肯定知道是犯法的,但想要挣钱呐。
干了几年,就不好干了,查的严了,听说抓了一大批运毒的,给关了进去,我一听,不干了,虽然说挣的多,但风险也大,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我不能出事,之后拿着五千块钱就回家了。
这五千块钱可真是救了命的钱,我给家里置办了像样的家具,给孩子买了像样的几件衣服,去集市上,买了二个猪娃,三头羊。
我白天喂猪,临近晚上放羊,等羊下奶的时候,我就卖羊奶,蜡月杀猪卖钱,来年再买二个猪娃。其实日子过的也不差,手里还有点富足。
女儿毕业去了北京,儿子呢,上了高中,说是要考大学。
儿子高中毕业那年,女儿结婚了,嫁到北京了,我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就是远了些,这要受个委屈啥的想回娘家都回不来。
这儿子上了大学呀,我就更拼命的干活了,要结婚,得在城里买房吧,娶城里姑娘,那得多少彩礼呀。
儿子毕业后,说要读研究生,我说读就读吧,读完研究生,儿子就去美国了,我心里也高兴,谁家孩子有我孩子优秀?想想我都开心。
……
05
想到这就算了吧,一生没什么可以回忆的,苦也好,痛也罢,这一生走到头了,也该歇着了。
昨儿晚上,我梦见阎王爷了,也梦见小鬼了,醒来后,我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小张,昨儿这绿萝还好好的,今儿咋叶子全黄了?怪可惜的”我看着那绿萝耷拉着叶子问着小张。
“死了就死了,一个绿萝不值钱的。”
也对,不值钱,死了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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