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房子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坡上,背着光,窗户也很小,所以在我的记忆里,这座房子总是灰蒙蒙的。
从一个人开始住,我就陆陆续续在门口种了好多树,它们如今郁郁葱葱,遮住了那原本就很小的窗户,房子彻底陷入了昏暗,这样的昏暗让我安心。
当然,我猜这样的昏暗也让某个小东西安心。
她是我一年前捡回来的,我根据经验判断,这个小家伙大概有三四岁的样子,肉嘟嘟的脸,粉嫩的脸颊,让我一见倾心,想要据为己有,所以我把她带了回来,关进了铁笼。
其实她不是我带回来的第一个漂亮东西,我第一次带东西回来,是在我妈妈进监狱之后。
我妈妈是个哑巴,但我不是,因为她变哑是后天的,是拜我爸爸所赐,更准确的说是拜我继父所赐,我并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毕竟他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他的样子,我妈妈以前经常拿出他的照片边看边流泪,而我只是冷漠旁观,我一直觉得她是个不争气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或者说是活该。
六年前我刚升初一,我的继父有次喝多了酒,像往常一样上下其手,我也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睡梦中,我一直没有反抗过,因为继父赚到的钱除了家用,剩下的全部都会给我,而我需要这笔钱交学费。
但那天,事情有些不一样,继父没有在摸过之后安静睡觉,而是压在了我身上,我没办法继续装睡,因为他的重量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朦胧,“爸爸,你怎么了?”
我试图提醒他我是他的女儿,但他并没有理睬我,只是费力地脱我的睡裤,我有些不愿意,如果只是摸一摸我当然没意见,可这样不行啊,所以我奋力反抗,但他的力量太大了,我渐渐没了力气,就在我心生绝望时,我的妈妈突然出现在床边,我看到她咬着嘴唇抡起了斧头,随后,继父的鲜血溅了我一脸。
我其实很吃惊,继父揍了我妈妈这么多年,她都没想过离开,可见多么懦弱,可是现在她却做出了这么勇敢的事情。
但为时已晚,如果早一些这样做,我又何必经历这些呢?
没办法,还是得我来收拾烂摊子,思考了一夜,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我准备在山坡后面的树林里砍倒一棵树,然后让这棵树正好压在继父的头上,伪造出他在砍树时不慎被压死的假象。
我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妈妈,希望她帮我挪尸体,她已经颤抖地不成人样,可怜的女人,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行动,可是就在我砍树的时候,警察来了,我吓了一跳但仍旧保持了镇定。
原来是妈妈报了警,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我一直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报的警,之后也再没机会知道,因为我冷静地指认了她,我并没有告诉警察我正在被继父猥亵,于是警察认定妈妈是因为不堪长期忍受家暴所以爆发了。
妈妈最终被判了无期,我松了口气,至少她以后可以过不挨打的日子了,但是我的学费该怎么办呢?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或许是我家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新闻一报道,瞬间火了,我收到了一笔可观的捐助,感觉到生活终于清净了。
我的成绩非常优异,可以轻松甩第二名一大截,可是我一直没什么朋友,我与那些小屁孩实在没有共同语言,日子难免无趣,我开始用画画打发课余时间,我非常热爱画画,因为我的脑子里总是有很多丰富的想象,我就一笔笔把脑中的画面复制下来,但是很多颜色,我总觉得用颜料无法表达,比如,红色。
那天我放学路上,看到了葛大爷家的阿黄躺在路边,腿上流着血,我突然灵光一现,用一根火腿肠取得了它的信任,把它带回了家,我迫不及待地用它的血完成了那副画,殷红的颜色仿佛带着生命的质感,我不禁看得痴迷。
此后,我每天都从阿黄身上变着法的取血,当然,我会封住它的嘴,为了防止它逃跑,我还买了个坚硬的铁笼,把它关进去,这样,会让我更安心。
阿黄死的时候看起来虚弱极了,我最讨厌看到虚弱的生命,所以我很生气地把它活埋在了门口,然后在上面种了一棵小树,看着小树一天天成长,阿黄的血肉也仿佛以另一种形式绽放着。
此后,我陆陆续续带回来了很多小东西,我放它们的血,心情不好时会用火慢慢地烧,到最后也会解剖几只,但是肺脏大肠之类的东西让我觉得倒胃口,以至于我在今后的几年一直没办法正常吞咽肉类实物。
我家门口的每一棵树,都是生命的流动,多么伟大的艺术,我为我的每个小东西都写生了一幅画,我用它们的血画它们的血,那种令人战栗的美,一度带给我极大的满足感。
我升高二那年,镇里的大妈们跟记者一起张罗着带我去探监,她们想炒冷饭带热点,我也乐的摆出一副十分思念母亲的样子,或许能得到人们的怜悯,给我多一些捐助。
镜头一直对着我,我也一路沉默着,好在我天生没什么表情,悲伤和沉思不需要演就呈现在眼前,她们大概会写,这个坚强的少女用沉默回应着即将到来的迟到的温情。
人都是这样坚定地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在监狱里见到了妈妈,她似乎并不想见我,表情很木然,但精神却很好,我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场面一度尴尬,好在我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我把自己能想到的关于亲情温暖以及思念的词语都用上了,旁边的记者感动落泪,可我却挤不出来一点泪,隔着玻璃的妈妈似乎也是如此。
也就是在那天,我碰到了那个漂亮的小东西,
我在城里乱晃,看到她蹲在一个巷子口,用手在地上划拉着,头上还戴着一顶小洋帽。
我把她拐骗了回来,她竟然很乖,也不哭也不闹,像是教养良好的样子,这种状况为我省去了许多麻烦,一切都显得过于顺利。
我封了她的嘴,绑了她的手脚,这时候她好像才开始害怕,这个在蜜罐里待久了的孩子,竟不知道随便跟陌生人走是一件危险的事,后来为了防止喂她吃饭时会哭闹,我学着继父曾经对妈妈用过的方法,割掉了她的舌尖,她从此变得异常乖顺了。
她陪伴了我一年,可我好像没什么力气照顾她了,因为我转学了艺术,下个月就要去城里的画室学习,她也已经变得奄奄一息,我开始考虑要埋掉她,虽然我有些不舍,但最后仍旧是这样做了,我留下了初见她时她所戴的那顶帽子,这是她曾陪伴过我的证明。
后来,我考上了国内最顶尖的艺术院校,我在绘画方面的天赋让我得到好多教授的支持,很快,我凭借着一副《暗光微灼》在圈内掀起了一股新艺术风格浪潮,国际艺术协会举办的全球巡展也邀请了我,我突然之间就成了名人,甚至很多知名的奢侈品牌要与我合作,可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成就感,反而是烦不胜烦,每天都焦躁地发疯。
直到我在一次艺术展会上遇见了一个女孩,远远看过去,她的皮肤白得发光,一头黑发浓郁得不似真实,一直半眯着眼睛,像是天赐之物,她仿佛感觉到了我的凝视,笑意盈盈地向我走来,她用软糯糯的声音对我说,“嘿,你是程微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我看过你的作品,简直跟你的人一样,神秘又充满魅力。”
我想,她可真是个自来熟,于是我们聊了一些艺术方面的话题,晚上她请我吃了法餐,我们喝了许多酒,第二天,我在她的床上醒来。
我们开始了同居生活,但我从来不碰她,也不允许她碰我。
我们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生活着,我带她参加合适的晚会,介绍名流们给她认识,她也对我乖顺温柔,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我开始有了一些类似幸福的感受,这种感受在她穿着睡衣站在我面前时尤为强烈,我想这种满足感大概就叫作爱。
因为我第一次爱,太炙热的东西总是灼人,所以我看到她跟一个男人滚在我的床上时,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扔在火堆中,我痛得想要毁灭一切。
后来她半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我勒住了她的脖子,等她停止挣扎后,我才放开了她,她可真美,她就应该是属于我的。
我将她装在箱子里,开了整整两天的车,将她带回了那个小镇,门口的树并没有因为我几年的不打理而枯萎,我很欣慰,我的小东西们总是很懂事,于是我将美丽的姑娘也埋葬在了家门口,并轻轻地说了再见。
世界美术巡展到国内时,我把我所有的画都放在了展会上,后来我在问询室里才知道,那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通过朋友看到了巡展作品的集册,她看到了流着血的女儿被画在一张发黄的素纸上,当场崩溃,于是警察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我。
在被关押的那几天我什么都没说,最后我的律师告诉我,警察们在我那个灰蒙蒙的家,挖到了一具儿童尸骨,以及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我闭了闭眼,竟有心思开始猜测,媒体们将会如何报道我?
一个出身阴暗的天才画家,年少就已背负数条人命,走上辉煌的同时亦走向毁灭?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报道定能吸引无数眼球。
真正走上法庭接受审判时,我仍旧没什么感觉,法官宣读着冗长的罪证和条例,我只能尽量不让自己打呵欠,以免惹怒那些记者和家属,不过那个坐在观审席上嚎啕大哭的妇人,实在让我有些不爽。
终于等到认罪环节,旁边的警官递给我一个印泥让我摁手印,我一把夺了过来,把印泥吞了下去,卡在了喉咙边,我没办法呼吸了,场面似乎一团混乱。
但我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我想起之前有记者采访我,问我后不后悔,知不知错,其实我很想认罪并表示后悔,最好声泪俱下,可我还是摇头否定了,我看到对面的记者蹙眉,露出了看怪物的嫌恶表情。
我有什么错呢,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我觉得我的生命已经在慢慢游离。
似乎有亮光闪着我的眼睛,我看到我妈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高高举起,我听到自己稚嫩的笑声,闻到了阳光照射在空气中的味道,真好啊。
如果有来生,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愿用我所谓的天赋,换取一个正常的家庭,这个愿望会实现吧?
再见,这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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