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定下方向,便直奔会义坊。此时坊门虽闭,但哪里拦得住楚天行,他昨日携着武元衡一个成人,尚且轻松翻入,此时带个小小的岳穆清,更是不在话下。只是修武馆一场激战死伤多人,死尸虽为广陵王以下诸人清理,但终究有血迹残留;再者当时刀剑相击,附近人众虽然闭门不敢干预,但事后定然禀告官府。楚天行此刻来时,修武馆门上已被贴上封条,门口站着两个衙役。
楚天行不愿引起官府注意,带着岳穆清悄悄绕至修武馆一侧,翻墙而入。他此刻已知馆内墙下有机关陷坑,自然不会中招。两人蹑手蹑脚来到馆中,确认四下无人,岳穆清轻声道:“师父,不知那些死人埋在什么地方?”楚天行凝思半晌,道:“我记得他们当时是把死尸往馆内抬,应是藏在馆中某处。高将军在此秘居多年,只怕必有暗室,官府一时也未必搜检得到。我们先来找找。”
两人就此翻箱倒柜,寻找暗门,只是馆门外隔墙有耳,却也不敢放肆做声。找了足有半个时辰,馆内前前后后几乎翻遍,只是未找到暗室所在,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却听馆门外有人大声说话:“老李、老向!你们怎的在这里了?”
楚天行吃了一惊,皱眉倾听。却听另一个声音苦笑着道:“老刘,这地方昨夜有人械斗,你不知道么?本县县太爷大光其火,说江阳县礼化之地,怎容得下这般横蛮之事?这可不是来封馆查案了么?”
原来那个声音更加响了,充满着卖弄的意味:“嘻!修武馆有人斗殴我怎会不知?昨夜打得乒乒乓乓响,我还出来看了一眼,要不是我家婆娘拉着,我定要来管上一管,青天白日的,可不是没有王法了么?”便听有人“嗤”的一笑,自是在嘲笑他胡吹大气。
老刘却又续说道:“我是在问哪,你二人是江都县的捕快,怎到了江阳县的地界来管事了?这不是奇哉怪也吗?”
先前那个苦笑的声音犹豫道:“这个,嘿嘿,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老刘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噫!老李你这话说的,咱二十年的交情要一笔勾销了!我是外人,前几日就不该借你一百文去嬉赌,你……”
那老李慌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行了行了!就你理多!老向,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刘是自己人,说了也不打紧吧?”另一个声音道:“咳,大家知根知底的,老刘也不是歹人,说便说了,不要四处宣扬就好。”
老李便压低声音道:“这事说来也奇,下午我和老向在县衙当中当班,忽然来了个京里的宦人……”
他此时话音极低,如同耳语一般,岳穆清什么也听不到,楚天行耳聪目明,却听到了大概。待听到“宦人”二字,心中陡然一惊,立时示意岳穆清噤声,又运起内力,瞬间耳音灵敏,那老李细声细气的话音,均明明白白传入耳中:“……那人态度横蛮,命我们曹县令将江都县今日当值的捕快衙役全部调走。曹县令哪敢违抗?当下毕恭毕敬地应承了,给大伙儿放了大假,谁也不许留在衙中。咱哥们二人倒霉,曹县令说江阳县出了大案,调我二人来此帮忙。”
那老刘低声道:“咦,还有这样的事?可不知这是为何?”
老李叹道:“说的是啊!我和老向也纳闷得紧。我便故意拖沓一番,晚些出衙,便听到了只言片语。原来那宦人说他们今晚在江都赵家有大事要办,命县府不得干涉,要是有人来报官,只推说衙中无人,能拖多久便拖多久。要是误了他们的大事,那……”却没有说下去,料是比了个什么凶恶的手势。
楚天行心中剧震,一把将岳穆清牢牢抓住。岳穆清瞪大眼睛,不知他何以如此激动。楚天行再凝神听去,这几人却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了,声音渐响,却是拉起了家常。
楚天行轻声道:“穆清,咱们快走。”说罢托住岳穆清腋下,疾步从修武馆侧墙又翻了出去。两人奔得远了,岳穆清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师、师父,怎么了?”
楚天行缓下脚步,严峻地道:“只怕你表兄家要出大事!”
岳穆清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口吃道:“什、什么大、大事?”
楚天行脸色沉凝,低头思索道:“我现下还不知道。听方才那几名衙役所言,只怕宫苑宗在扬州另有其人,他们今晚似乎要去你表兄家办什么事。宫苑宗心狠手辣,被他们盯上,那当真是凶多吉少。哎,真没料到他们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咱们处处落在人后,实在被动得紧。”沉思片刻又道,“穆清,我先去你表兄家中看看情形,你速回张记铁铺,约齐众人,大家在赵府碰面。”岳穆清却心急如焚,扬脸大声道:“师父,我同你一起去!”楚天行摇了摇头:“不行,穆清,那宫苑宗中人武功高强,而且此去不识敌人底细,师父心中也无半分把握。你若随我一起,我还要分心照顾,万一不敌,把你也失陷在内,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你去将张、申、米众位师侄请来,大家人多,也好互相照应。”
岳穆清素来懂事,当下也不再执拗,含泪道:“师父,你要小心。”楚天行见他情意真挚,心下感动,点了点头。岳穆清一步三回首,楚天行知他心意,大声道:“穆清,你放心,我定会尽力护你姨母一家平安!”岳穆清这才决绝回头,奔跑离去。
楚天行深吸口气,运轻功向赵府疾奔,离府门尚有数十丈,便手搭凉亭向前观望,一望之下,不由在心中连珠价叫苦。
几盏孤零零的灯笼映照之下,赵府府门豁然大开,门口已横七竖八躺了几人,一望便知是府内杂役,地上满是鲜血。楚天行自知来迟,只不知宫苑宗中人是否还在府中,赵献琛、岳涵嫣、赵云旗一干人又下落如何,当下掣剑在手,几个起落便到了府门之前,侧耳倾听门内动静。空中微风阵阵,万籁俱寂,只身边一名躺在血泊中的杂役,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呼吸若有若无。
楚天行上前掐住那人人中,轻声道:“喂!谁将你们伤成这样?里面的人怎样了?”
那人微微睁眼,有气无力地道:“不……不知……道,是几、几个穿夜行衣的人……”眼睛吃力地一转,见楚天行手持利剑,不禁颤声道,“你,你也是,是来杀……”张口便要呼唤,伤处鲜血狂涌,一时气息转不过来,两腿一蹬,就此死去了。
楚天行行走江湖时日不短,什么凶恶狠毒的行径不曾见过?可是这样无所顾忌地残杀无辜百姓的事,却当真是第一次遇到。一时惊怒交加,咬牙站起身来,自大门轻轻跃入。
方入赵府大门,眼前便是一座照壁,壁上浆血淋漓。楚天行定睛看去,见是一名仆役头骨碎裂,死在壁下,料是被人以重手法掷在壁上,脑浆迸裂,死状极为惨烈。楚天行心中惕然,更加不敢大意,运起轻功自旁绕过,直奔内堂,一路之上俱有府中下人的尸首。
奔至内堂正门,门内漆黑一团,门前卧着两人,均是手持刀剑刺入对方身体,已经双双气绝。其中一人身穿黑衣,自是前来偷袭的宫苑宗杀手,另一人面目朝下,看服色却不是府中下人。楚天行上前将那具尸首翻将过来,险些惊呼出声,原来这尸首高高瘦瘦,不是他人,竟是醉仙楼的林舸!一刹那间,楚天行口中发苦,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只觉身周一切如梦似幻,难以索解。
他努力平复心境,侧耳听去,只觉内堂中有几个粗重沉浊的呼吸声,听来却是全无武功。只是屋中人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气氛颇为诡异。楚天行悄立片刻,堂中仍然毫无动静,他心下一横,轻轻跨入内堂,向那呼吸之声慢慢走去。
忽的侧面有喘息之声响起,暗杂兵刃递出之声。本来此时距离颇近,暗藏之人可以不动声色地痛下杀手,但不知是他心情激动还是身上不适,出手时竟发出了细微的呻吟之声。楚天行应变奇速,手中长剑蓦地圈转,横拨出去,正是地部六剑中的“惊涛拍岸”。他手上劲力迭发,如狂涛怒潮般涌向对面,对面那人拿捏不定,兵刃脱手落地。但只这么一招间,两人心中忽的雪亮,不约而同地喊道:“楚师弟!”“冷师兄!”
那人正是滁州分舵舵主冷锋。
冷锋道:“赵家小子,来的是自己人,你点起灯烛来。”声音疲惫不堪。其后却是一阵沉默。楚天行听说赵云旗也在此处,心中先是一宽,但随后毫无动静,不由地又有些担心。
只听冷锋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便听火镰敲击火石的声音,亮起了一支蜡烛。烛光之下,楚天行见冷锋的面孔苍白憔悴,不禁为之一呆,问道:“冷师兄,你……”尚未问完,后面的话却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了。
原来借着蜡烛的微光,他见到冷锋身侧横七竖八躺着数人,其中有身穿黑衣的宫苑宗杀手,有醉仙楼中其余的两名师侄,更有赵府的那位一家之长赵献琛。赵云旗和岳涵嫣紧紧相拥,坐在冷锋身后,赵云旗脸色惨白,脸上布满泪痕;岳涵嫣却是神情呆滞。此情此景,在昏暗的烛光映衬下,显得尤为诡异恐怖,楚天行虽历经风浪,亦不禁寒毛直竖,魂为之夺。
冷锋极为吃力地挪动身子,缓缓地取过几支蜡烛,一一点上,屋中亮了许多。楚天行这才发现他左腿上吃了一剑,伤口极深,鲜血已染红了整条裤腿,好在他早已撕了些布条包扎伤处,血行减缓,这才不致因失血过多而昏厥。楚天行道:“冷师兄,你怎会在此?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锋苦笑摆手道:“一言难尽。楚师弟,你能来此,那真是好极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为上计。我……我倦得很。”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下。
楚天行慌忙上前将他搀住,又转头对赵云旗道:“云旗,跟我们走!我们去城东张记铁铺。”声音低沉,却自有一种威严。赵云旗呆呆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娘,我们走啦。”但一晃眼又看到满地尸首,连自己的父亲也死在地下,不由嘴一扁,“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冷锋咳了一声,怒道:“赵云旗!你是男人不是?你母亲已然神智失常,你若还担不起赵家这副担子,赵家就真给人灭门了!”他一时心情激荡,顿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楚天行只觉冷锋身子一重,要瘫倒下去,急忙试他鼻息,还好气息尚在。当下将冷锋负在背上,回头对赵云旗道:“吹熄蜡烛,扶着你母亲一起走!”赵云旗这才收了悲声,抽噎着将岳涵嫣扶起,吹熄了蜡烛,一步一摇地向外挪去。
楚天行大踏步走到门口,只听门口脚步杂沓,又有人到来。赵云旗吓得一哆嗦,脸孔又变得煞白。楚天行侧耳听去,却知道张易宗等人到了,当下迎出门去,道:“诸位,此间已成险地,我们回铁铺去。”
来的正是张易宗、申志远、米正庭、岳穆清四人。岳穆清见赵府门口血流满地,早已惊得面如土色,见赵云旗牵着岳涵嫣出来,上去一叠声地问:“表兄!姨母!你们怎么了?”赵云旗嘴唇抽动,又要大哭,只是强自忍住,哪里说得出话来。
张易宗察言观色,已知不便多问,速离为上。见岳涵嫣、赵云旗二人都是浑浑噩噩行走极慢,便对申、米二人道:“你们背上两个小子,我们快走。”又自去背负岳涵嫣。他老于世故,猝然做出安排之际,仍顾到申、米二人热血方刚,与这少妇肌肤相亲极为不宜,而自己已然老迈,则可免瓜田李下之议。
众人急忙忙赶回东郊,一起隐入张记铁铺,这才略感安心。冷锋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张口道:“水,水……”楚天行知他失血颇多,忙端过一碗温水,喂他喝下;又命张易宗等人找出伤药,给他敷涂伤处,以防创口感染。待照料好冷锋,使他昏昏睡去,又见赵、岳二少年呆在一处,相对喁喁而语,抱头痛哭;岳涵嫣却双目发直,鬓云散乱,瘫坐在地下。楚天行不禁叹了口气,心中烦恼无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