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半晌,岳穆清忽道:“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醉仙楼?那是个酒肆,不是逆旅,夜间投宿不得的。”
楚天行道:“我们不是去投宿,是去知会咱们扬州分舵的掌舵师兄一声。你一会儿见到他,要叫冷师伯。咱们琅琊剑庄,并不只有本部五堂而已,咱们在扬、楚、润、和、庐、濠六州有六大分舵,扬州分舵的堂口,便开在醉仙楼中。”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已至醉仙楼下。月光如水,银亮亮地洒在楼宇之侧,平添一份沉幽之意。楚天行走上前去以手击户,先是快拍了三下,顿了顿又慢拍两下,接着又快拍三下,最后又重拍一下。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开门,不禁皱起眉来,又拍了一遍,仍是无人应答。
岳穆清轻声道:“师父,怎么了?”
楚天行皱起了眉头,低头道:“你小心呆在一旁,我上去看看。”说罢运起内力,施展开清风步,沿酒楼外壁三两下便纵上顶楼,推开一扇窗户,闪身入内。岳穆清见他显了这手轻功,不禁又是佩服,又是羡慕。他又在外等了片刻,便听“吱呀”一声,酒楼大门开了个缝,楚天行探头道:“进来吧。”
岳穆清抬足跨入,问道:“师父,冷师伯呢?”
楚天行摇头道:“这里空无一人,不知他们都去了哪里。”脸上也现出迷惘之色。
岳穆清长长打了个哈欠,眼中登时泛泪,因道:“师父,我困了。”此刻已过子时,早该是就寝时分,只是之前变故迭生,便也不觉得十分疲累。此时终得安顿,困意终究缠了上来。
楚天行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感,便带着他来到三楼东首头间卧房之中:“你便在这里睡下吧。”岳穆清点了点头,道:“师父,你也睡在这里罢?”
楚天行心不在焉地道:“我再到外头转转,你只管放心安睡便是。”
岳穆清点了点头,忽的道:“师父,我这两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跟着我,可是回头去看却总看不到,你说这是为什么?”
楚天行心中兀自盘算,便只随口答应道:“那不是跟你,那是铁前辈在跟我,他今日可不是同我们说了?你快睡罢,别多想了。”岳穆清应了一声,自行睡了。
楚天行合上房门,在醉仙楼内四处寻找线索,终究一无所得,便靠在一道大窗边双目炯炯朝外望去,心中思潮起伏。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咣当”一声。楚天行猛然惊醒,原来自己竟靠着窗子睡着了。望望天色,已到寅末卯初时分,料是楼下伙计开门传来响声,当即一跃而起,向下跑去。
开门之人正是那日被铁凤梧戏耍的孙姓酒博士,他见楚天行从内窜出,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怎会在这里?”边探头向内张望,“掌柜呢?沐账房呢?”
楚天行一把将他前领抓住,大声喝道:“这话正该我来问你,你们令掌柜去哪儿了?”
那姓孙的酒博士见过楚天行掷钱入木的本事,当下丝毫不敢挣扎,苦着脸道:“掌柜的昨日下午带着几个人出去了一趟,只跟小的说,要小的先行歇店打烊,他们迟些时候自会回转。怎么,怎么竟还没回来么?”
楚天行瞪视他良久,料他不敢说谎,才将手松了开来:“原来你也不知。他们平日里都会去到哪里?”
那酒博士见他神色转和,松了口气,挠头道:“他们平日便在这酒楼之中,但凡开店之时,绝不会走了开去。只是昨日……”
楚天行喝道:“昨日怎的?”
“昨日有四个举止奇怪的人到咱们酒楼之中来吃酒,不知怎的掌柜的对他们特别留意,他们刚刚会钞离开,我就看到沐账房跟了出去。不一会儿掌柜的来同我说,要我暂且歇店,他们便也走了。”
“举止奇怪?如何怪法?”
“这个,小的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几人走路鬼鬼祟祟,话音有些尖细,又故意压着声音……”
“你说他们声音有些尖细?”
“是,听着叫人很不舒服,因此小的记得特别清楚。”
又是宫苑宗!这念头在楚天行心中猛地闪现。未及细想,却听楼梯声响,岳穆清蓬头垢面地跑将下来,边跑边道:“师父,师伯回来了吗?”
楚天行心中思绪纷乱,面上依然沉静如常,只淡淡地道:“没有,穆清你收拾一下,马上同我一道走。”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给那酒博士道,“令掌柜他们今日倘回不转来,还要辛苦你料理酒楼生意。”那酒博士连连鞠躬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
岳穆清跟着楚天行走出了醉仙楼,奇怪地问:“师父,我们是要回琅琊山去吗?”
楚天行道:“不是。”他心中深知宫苑宗诸人武功不俗,醉仙楼冷锋以下只有三人,论武功都只是剑庄中三流人物,与宫苑宗中人正面交手,如果人数相若,那么多半不敌。他一时忧心忡忡,沉默一阵方道:“穆清,你冷师伯他们,只怕是遇到麻烦了。”当下才将那酒博士所言备细说了。
岳穆清闻言道:“宫苑宗那些人,不是都……”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楚天行道:“只怕宫苑宗先将他们关在某处故而不得脱身,又或者宫苑宗来扬州的不止一批人,那也十分可虑。总而言之,我们须先将此事弄清,才能安心回山。”其实心中还有一个担忧,只怕冷锋等人已然遇害,但此时连想也不愿想,更别提说了出来。
岳穆清道:“那我们去哪里找好?”
楚天行道:“我前两日在酒楼中见过扬州分舵的几位师侄,记得他们另一处盘子开在江阳县张记铁铺。咱们这便前去探探,看他们知道些什么讯息。”
当下两人一路向东,行不数里,便到了张记铁铺。这铁铺开在东郊城外,已不及城内繁华。到了铁铺门口,岳穆清向内张望,见有一老二少三人,老的那个生着一部花白胡子,少说也已有五十几岁,正坐在店门之后打盹;少的两个都在二十来岁年纪,一个蹲在地上用力拉着风箱,另一个则赤着上身打铁,两人均是古铜色的肌肤,身上筋肉虬结,十分雄壮。
楚天行闪身入内,道:“张师侄、申师侄、米师侄,你们好!”
那老者遽然开目,起身道:“楚师叔?你怎的会来此处?”
岳穆清见他年纪明明较楚天行要大得多,却称楚天行为师叔,心中不禁疑惑万分。楚天行道:“三位师侄,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岳穆清。穆清,你来见过三位师兄。”岳穆清与那两名年轻人申志远、米正庭一一见礼,待向那位老者张易宗行礼时,却颇有些犯踌躇。张易宗看出他的心事,呵呵笑道:“小师弟,你叫我师兄便可。咱们武林中人先论辈分后论年纪,那是乱不得的。我是你曲师伯的大徒弟,与你正该以师兄弟论的。”他口中的曲师伯,正是楚天行的大师兄曲默笑。江湖有云,“琅琊四侠,赤玄青金”,四人均是掌门人谷听潮的弟子,大弟子曲默笑人称“赤笑佛”,武功为四人之中最高。岳穆清此时并不知道这些掌故,但听张易宗这般说,也便依言行礼。
楚天行道:“张师侄,现下事情紧急,咱们省了这许多虚文罢。”便将冷锋等人失踪的事简略说了。张易宗皱眉道:“冷舵主事先并未知会我们,宫苑宗什么的,我等也是首次听说。”楚天行道:“张师侄,冷师兄不在,扬州分舵以你居首,你看如何是好?”张易宗道:“那也只有先给分舵其他弟兄传信,请他们帮助全城搜索了;倘若事情真的紧急,咱们还需知会掌门一声。”
当下众人分派任务,张易宗虽然年高识多,但他尊崇楚天行的身份,不敢自行发号施令,便请楚天行坐镇铺中,自与他人四处奔走。楚天行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只是他生来喜动不喜静,居间调度虽然也井井有条,终究是缺了一份运筹帷幄之中的雅量,一日之中坐立不宁,只是踱来踱去,焦躁之情见于神色。到了晚间,众人纷纷归位,仍旧是一无所获,楚天行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来,道:“多耽搁一刻,冷师兄他们便多一分危险,我亲自去找。”众人纷纷劝解,有的说天色已晚寻找不便,有的说单枪匹马难度更甚,楚天行道:“我意已决,大家无须多话。我与宫苑宗朝过相,说不定可以探出些蛛丝马迹。”岳穆清跟着道:“我也去!”楚天行略一思索,点头道:“好,穆清熟悉城内道路,有你陪着也好。”余人见堂主亲自出马,也不甘落后,纷纷请命,楚天行却道:“众位弟兄忙了一天,怎好再劳烦大家?今日好好歇息,明日还有仰仗诸位的地方。”众人这才作罢。
楚天行带着岳穆清暂别众人,到得屋外,心中却又暗暗发愁:这可去哪里寻才好?岳穆清道:“可惜昨日那几个坏人都死了,不然只要抓到一个两个,咱们便可以问个清楚。”楚天行心中灵光一闪,道:“活人会说话,死人却也不见得不会说话。”岳穆清疑道:“死人怎么会说话?”楚天行微微一笑:“死人身上的痕迹,便会说话。”岳穆清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了,要是冷师伯他们昨日下午与宫苑宗那几人交过手,那么那几个死人身上,或者有伤,或者有冷师伯他们的物件或痕迹,说不定就能找到冷师伯他们所在了?”楚天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嗯,现下反正什么线索也没有,不如这样去碰碰运气。”岳穆清本来颇有些害怕死尸,但有师父在此,心中便安定了一些;更不愿显得胆小,让楚天行小觑了去,便连连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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