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们给我跪整齐咯!”这个姓彭的辍学青年手撑着红砖墙体,面部狰狞,这让跪着的十九不禁想起了昨天租的影碟《新少林五祖》中迫害洪熙官的马宁儿,那般凶狠。
十九出生在香港回归的热闹年,只是他没有那种好命头降生在摩登城市,落在了大陆中部的楠县楠木镇回水村,楠县里有着全县为数不多的超市,对十九而言,最接近摩登的地方,就是在姨妈的带领下来回穿梭的好彩超市,做为县里最大的超市,其实也就一小型卖场。十九也是在长大后见到沃尔玛后对超市才有新的定义。一年中总有那么几次能让姨妈领上街看一看。
十九最爱好彩超市边上油炸的鸡大腿,这就像一种信仰,是的,对于十九而言,油炸的鸡大腿就是他的信仰。
那时候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十九未出生前,他的父母于福建相识,后奔于广州,加入打工大潮。十九是在接触了地理这一门学科之后才知道一年回一次家的父母离自己大体多远,印象里,背花色大编织袋的父亲每年都是从家里扛着腊货,自制腐乳罐头出门,一别就是一整年,是在后面的教育里,十九才知道有个词定义他这样的群体,留守儿童。每年回家,父亲用着自己会的为数不多的几句粤语来逗十九笑。“lei好!”在国语配音的港片里,十九对劲把儿这样讲解到“刚刚李连杰说的你好,其实应该说是lei好!”劲把儿是十九的发小,本名岑劲,他的姓让十九认识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比较生僻的字,劲把儿爱拿十九的名字闹,“你怎么不叫二十呢?还大一个数哈哈哈!”十九才不会理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电视,沉在自己的梦里。每次租来借来的碟片都是在劲把儿这里播放的,他家里有着一套旧的DVD,这便成了与现代娱乐接轨的唯一媒介。劲把儿也是留守儿童,奶奶一人带的,与劲把儿不一样的是十九还有一个爷爷,劲把儿没见过他的爷爷,所以劲把儿去找十九玩的时候,总觉得十九爷爷比较严肃,与家里疼自己的奶奶有种说不出来的区别。
十九和劲把儿在一所小学,这所小学里有着两棵大雪松,所以里面的学生也管它叫松小,松小的只开放了一到五年级,六年级得转到离家好几公里的楠木中学,松小是一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留下的红砖瓦教学楼,上下两层,一个年级一个班一间教室,凑够了整,凑齐五个年级,便开始对外招生了。后来十九也才知道镇上最好的小学也就是在经历九八年特大洪水之后希望工程捐赠的一所希望小学,十九对这些在当时是没有概念的。
植被杂乱,树木犬牙,落叶腐烂的味道充斥着这所小学唯一的校前道。学校后方是一小撮橘树林,周边是经人手拾来的枯树枝和细竹棍错综交叉而成的小栅栏,对于这种栅栏,十九最熟悉不过了,家门前的菜园子围栏就是爷爷奶奶数日以这种枝竹混插而成,十九最喜欢的一项运动就是在自家菜园子栅栏处抽得枯细竹棒一根,在野间与野草搏斗,以棍当剑,刷刷刷,被自己的精准剑法折服。当时何润东,赵文卓版的《风云》正在热播,侠义英雄,刀光剑影。
正义压倒邪恶也许是当代最喜闻乐见的价值观,孩子之间的排斥不过是把你拟作剧中一反派人物,自己化作光明与正义,打打闹闹,角色扮演。
这天十九和劲把儿在家门口田野里以棍练剑,把沟渠边上的野草纷纷杀倒,劲把儿提出去松小转一转,据说校内围墙边的一棵树上有一大鸟窝,想去看看雏鸟什么样。
与此同时,城市里的小孩儿与他们是一样的,也没见过雏鸟,偶尔几只不知名的鸟从他们的小区,公寓飞过,与城市的混响交错。这种交错,鸟儿心里清楚,它们飞过乡下的灰水泥墙或是红砖瓦的时候,也目睹了世纪之交。
面对眼前这个马宁儿般的辍学青年,十九心里有如凝望深渊一样的恐惧。“你们听着,现在跟着我去学校后面的橘子林摘橘子去!”彭姓青年嚷嚷着,他很巧妙的避开了橘子林不属于他的那种晦涩感,“摘”这个动词可能是他对自身经过校园文化洗礼后最后的一点尊重。
初秋的南方,仍然有着夏末的炎热,午后阳光的恶意仍然明显,有人爱把阳光比喻温暖积极向上,此时的意境里,午后的毒辣,地上的滚烫,十九第一次对人性陡生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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