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小区粗略来算,也有三四千户人家。人多就很热闹,尤其是晚上七八点钟以后,散步的、跳广场舞的、带着小孩玩耍的,各有各的乐趣。
当然也少不了带狗遛弯的,有憨态可掬的微笑天使萨摩耶,有一脸温顺耷拉着长耳朵的金毛寻回犬,也有傻里傻气东窜西跳的长着一副囧脸的哈士奇,还有那小屁股一扭一扭迈着小碎步优雅前行的小博美,自然最多的还是那一身骚气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小泰迪。
我很喜欢狗,看到可爱的小狗时,总会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观看一番。遇上主人热情狗狗乖巧的,也会忍不住蹲下身子,轻轻摩挲狗狗的毛发。
看着这些宠物狗一脸享受的样子,我似乎也被它们感染了。内心的诸多烦恼,一下烟消云散,整个人轻松起来。起身后,看着狗狗远去的背影,我总会想起那些小时候陪我度过许多美好时光的狗儿们,尤其是乐乐。
二三十年前的农村老家,贫瘠的土地只能使人们填饱肚子,但是却无法发家致富。而那些远离家乡外出打工的人,日子却过得红红火火。于是乎,越来越多的青壮劳力,选择在农闲时外出挣钱,留守村里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所以为了家里安全,越来越多的农户开始养狗。
因为是用来看家护院,所以人们自然不会选择那些卖萌乖巧的小狗,当然当时也没有雪橇三傻、金毛秋田这些外来犬种。人们对狗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高大威猛,警惕性强。
最符合条件的就是狼狗了,我们家那时也养了一条大狼狗,被养得膘肥体壮,威风凛凛。拴在靠近大门口的一根柱子上,更是一犬挡关,万夫莫开。

一旦有陌生人经过我们家大门口,它就开始狂吠不止,声音洪亮,令人胆寒。倘若生人贸然闯进家门,一旦接近它的势力范围,那更是会呲牙裂嘴,奋力向前扑去。感觉它要是能挣脱铁链的话,定要将来人生吞活剥。
其实小时候的我对它也是敬而远之,更不会产生想要抚摸她,拥抱它,亲近它的想法。夜晚睡觉的时候,妈妈就会放开狼狗的锁链,任由它在院子里驰骋,这个时候,我是断然不会再迈出房门一步的。
因为我们家乡靠近藏区,有些家里也养藏狗,我们称之为西番狗。感觉应该是藏獒的一种近亲吧,不过没有藏獒那么高大,但性格却是同样的彪悍。

而且现在想来,它的智商应该很低,因为有时候对家里的人也会狂吠不止,甚至每天给它喂饭的人,稍不留神,也会被它咬上一口。
所以给这种狗喂饭,断不敢手递手把饭盆放到它面前。一般先离它一米的地方放下饭盆,然后找根棍子,慢慢的把饭盆推到它面前。即便这样,它要是不高兴了,有时也会对着棍子猛的咬上一通。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当时对狗的看法,跟狼差不多,凶残暴躁,满口寒牙。所以,我怀念的乐乐,绝对不是这两个品种,它是一只京巴犬。
那也许是个深秋,我吃完饭跑到二叔家去玩。只看见堂哥,抱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爱不释手。我好奇的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对于当时只见过狼狗、西番狗的我来说,这只狗也太特别了吧。圆圆的脑袋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扁平的鼻子湿漉漉的,两只毛茸茸的折耳耷拉在脑袋两侧,一条红色的小舌头吐在口外,实在是太好看了。
回头再看一眼二叔家狗笼里那只凶神恶煞的西番狗,眼前的这个小家伙真是太可爱了。此刻它如婴孩般温顺的躺在堂哥的怀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脸好奇。

看着它那么乖巧,我也学着堂哥的样子,壮着胆子,轻轻的摩挲着它的背部,毛软软的,滑滑的,摸起来很舒服。
对这个可爱的小生灵,不知道是谁给起了一个同样可爱的名字“乐乐”。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的确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太多的欢乐。
于是,以前闲暇时光,喜欢玩玻璃球、沙包、跳绳的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更重要的活动,就是去看乐乐。看他吃饭,看他睡觉,看他顶着夏天的大太阳不停的吐舌头哈气,甚至有时,顶着烈日,一看就是大半个小时。
我们也喜欢两个人站在院子的两边,不停的挑逗站在院子中间的乐乐,看它能被谁吸引。我们使出各种法子,挑逗乐乐。
于是乐乐一会儿向这边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一会儿又向那边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他脖子上挂的铃铛就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同时响起的还有我们那天真烂漫的笑声。
那个时候我们家还养了一只白猫,我们叫它大白,浑身雪白,身轻矫健,也没有那么高冷,平时也喜欢跳到炕上和我们一起玩耍,没有表现出对谁有什么特别的敌意。

但是它和乐乐,绝对是一对冤家,每次见面总是剑拔弩张,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我们也特别乐意制造这种紧张的氛围。
每当它们相遇时,乐乐起初充满了好奇,甚至可能有一点友善,慢慢的靠近大白,呆头呆脑地观察着。
而此时的大白则全身戒备,有点凶悍的盯着这个同样浑身雪白但明显不是同类的家伙,口中发出嘶嘶的警戒声。同时两个爪子跃跃欲试,准备随时发动致命一击。
看到大白气势汹汹的模样,年幼的乐乐早已屈服在这凶悍的淫威之下,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即便我们拉着狗链想让它再靠近一点,它也死活不肯往前。
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乐乐悻悻而退。而大白不战而屈狗之兵,昂着头轻轻一跃,飘然离去。
在我十岁那年,举家搬往兰州,我从一个小村庄走到了一个大城市,过上了那所谓的好日子。而乐乐却恰恰相反,因为我们的离去,它那无忧无虑独获万千宠爱的好日子却戛然而止。
我们搬走之后,奶奶搬到了我们原先的老家,而我们家以前的那条大狼狗还是没有耗过岁月的流逝,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乐乐这个时候正值壮年,身高体重也比原来大了一圈。于是这只傻乎乎的哈巴狗,被套上项圈,系上铁链,拴在入户门的柱子上,从一只整天被人们抱在怀里捧在手中的宠物狗,变成一只住在阴暗潮湿的狗圈,风餐露宿的看门狗。
我不知道乐乐是怎么适应这种失去自由的新生活,它是否也有过沮丧,是否也有过悲伤,它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转变。

不过等我暑假再回到老家的时候,我发现他干的不错。嗅到陌生人的气味,它会汪汪叫个不停,一旦有陌生人接近,它嗓子会发出低沉的吼声,同时露出锋利的犬牙。如果来者再不止步,保重给你狠狠来上一口。
所幸它依然记得我的气息,尽管半年不见,看见我时,它还是很亲热,将前爪搭在我的腿上,使劲往我身上蹭。
而我也略微迟疑之后,同样开心的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大脑袋。它没有以前那么干净了,但却变得更加强壮,依然不变的是,在我面前,它还是那么的可爱。
那时候的童年有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就是父亲带着我们一帮小孩去附近的山沟里玩耍,而更开心的则是带着乐乐一起去。
对于谁牵狗这件事,我们都要争抢半天。总感觉自己牵着乐乐,就会威风凌凌豪气冲天,颇有苏轼诗中,左牵黄、右擎苍的气势。
而此时的乐乐也异常兴奋。嗅嗅这,闻闻那,看到树桩,自然也不会放过,欢快的撒上一泡尿。

而我们此时则如众星拱月般的跟在它后面,任由它带路驰骋,跟着精力旺盛的乐乐到处奔跑,虽然辛苦,但我们都乐在其中。
然而野外的大自然充满了诱惑,自然也充满了危险。有一次乐乐的好奇害它吃了不少的苦。
在山沟里,乐乐看见了一只癞蛤蟆,也许之前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动物,它盯着癞蛤蟆看了好久。癞蛤蟆突然一动,乐乐本能的上去就是一口。
咬的不是很用力,但还是有部分毒素进到乐乐嘴里。不一会儿,乐乐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口吐白沫,不停的打喷嚏。
我们赶紧把它拉回家,给它灌了不少水和醋,总算慢慢不吐了。那几天,乐乐蔫不拉叽的,真是好奇差点害死狗啊。
从此以后,乐乐再也不敢轻易对那些陌生动物动口了。当年家家户户都放了很多老鼠药,村子里面有不少猫和狗,因为咬了吃了老鼠药的老鼠而中毒身亡。而乐乐顶多只是用爪子玩一玩这些死去的老鼠,从不下口,也让它少了很多劫难。
在老家时,有时跟其他兄弟姐妹闹情绪了,或者被家里的长辈指责了,我内心不悦,就一个人生闷气。
生气的时候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不由自主走到了乐乐跟前。抚摸着它满身柔软的毛发,嘴里面嘀嘀咕咕的,将烦心的事情说给乐乐听,宣泄着着心中的不畅。
乐乐还是一脸萌萌的看着我,它就像我的树洞,或者像仪琳小师妹的哑婆婆,从不会嫌我烦。不爽的话说出来了,又和乐乐玩耍了一会儿,心里面舒畅了很多,我又开心起来了。
当时看过一个动画片,一个王子被巫师变成了一条狗,后来,在漂亮的公主帮助下,他们战胜了巫师,王子又变成了原来帅气的模样,他也和公主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所以有那么段时间,我心里也在瞎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一觉醒来,乐乐会不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还是那么可爱,还是那么温柔,嘿嘿。
那时候,家里的大人们也曾考虑过给乐乐配种,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实施。而我也曾期盼着,我下一次回老家,会不会乐乐身旁也多了一群可爱的小家伙, 一个个呆头呆脑,萌萌得欢迎着我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时的我,未曾意识到,岁月对于乐乐要比对我们要更加残酷。在我的眼中,它一直还是那个看见大白会哆嗦、看见蛤蟆绕着走的小奶狗。
单纯的梦想着,等我长大了,也带着乐乐去看看大城市,让它在长城、在外滩、在海边也尽情的撒欢。以为它会陪我到天长地久,未曾注意到它已日渐慵懒的双眼以及步履蹒跚的脚步。
然而最不饶人是岁月,乐乐也来到了生命的终点。那一年寒冬,年老的乐乐终于没有抵挡住寒冷的侵袭,它病倒了。大家又是给它灌热姜汤,又是抱到炕上取暖。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还是无法挽救它那脆弱的生命!乐乐终于离去了,也带走了我童年时期那段最特别的快乐。
如今的老家,叔叔家里养了一只哈士奇,高大英俊,很受小侄子小外甥的喜欢。每一个人可能都有一段宠物情缘,我们的情缘属于乐乐。而当我们的后辈长大之后,这只哈士奇也将成为他们童年时期一段特别美好的回忆。

到如今,物是人非,原先的深宅大院已日渐破落。那原先乐乐居住的狗窝,以及栓它的那根柱子,早已破旧不堪。常年陪伴它们的则是一把铁锁,锁住了这个孤零零的家,也彻底封锁了那些美好的旧时光。
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重温儿时的美好,我才能重新看见那些人,才能重新想起那些事,才能有那么一只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哈巴狗,扑扇扑扇,在我身旁跑来跑去,在它的身后还跟着一群瓮声瓮气的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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