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大街上、餐馆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
我们买好了东西，把啤酒偷偷藏起来带进了学校。
床铺上的东西，很多人已经打包带走送回家了，所以宿舍里也没什么东西了，不过都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打算睡。
我们舍长的钱包丢了，里面有身份证和一些现金，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折腾。
“重要的不是钱，是里面的身份证。”
她担心万一身份证被居心叵测的人拿去做坏事，有那样的例子。
她去找了关系不错的那个大眼睛的马主任，马主任答应帮她找。
我们在宿舍的地上铺了东西，把买的零食放在上面，然后围成一圈坐下。
边吃边聊。
聊到半路的时候，班主任突然杀进了女生宿舍，我们如临大敌，迅速把啤酒放在身边的床底下。
班主任只是进来和我们聊天，一边问我们要瓜子，一边和我们话家常。
那是我们第一次觉得他并不坏，甚至可以算是和蔼可亲。
我一边用身体挡着床底下的啤酒，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他聊了几句。
终于等到他又去了别的宿舍。他每个宿舍都去聊了一会，就像上面要求的一样“站好最后一班岗”。
今晚事关重大，不能出纰漏。
等他终于离开了女生宿舍，我们又把啤酒拿了出来，一人倒了一小杯，我们大都是第一次喝酒。
我喝了一小口，有点苦，喝了一小杯就没再喝了。
那样的夜晚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夜晚。
所以到最后每个人都好像醉了。
有人唱歌，放声歌唱；有人大哭，放声哭泣；有人大笑，放声大笑。但大部分的人是一会哭了，一会笑了，一会又哭了。
每个人都好像在告别，和过去的朋友告别，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和自己心里偷偷喜欢着的那个人告别，和整个高中生活告别。
我们宿舍有一个叫艳子的女生，一直是很老实的样子，但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她唱歌，跟用力的唱，第一次听到她哭，很大声的哭，第一次看到她对着窗外大喊大叫，好像有满满一腔的情感需要宣泄倾倒泼洒……
我看着她们，有种恍惚的感觉，舍长说我可能是醉了。
但其实我很清醒，那一小杯的啤酒在后来的我看来，不足以让我喝醉。
看着她们哭闹唱歌大喊，突然很羡慕她们，因为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那样不管不顾，放声大哭。
我们宿舍那个看起来最小心思也最单纯说话方式最小女儿态的女生说，她的梦想就是以后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在一起然后就结婚生子。她不能理解有的人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她认为一辈子只谈一场奔着结婚去的恋爱就够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大概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我又想到了木子同学，我大概猜到他还在学校，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又在和谁告别。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思敏锐的人，能够轻易接收到别人发散出来的喜怒哀乐，也能捕捉到别人对我的态度——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
但在木子同学身上，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哪里开始感应错了。
我也不知道，未来我们会怎么样。我现在是不理他了，但不理他让我觉得很难受，我知道自己大概不会坚持很久就会缴械投降。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宿舍睡在菁菁下铺的女生把自己在苏州打工的哥哥介绍给了她，于是菁菁在还没高考的时候就成了她名义上的嫂子。
她每天嫂子嫂子的叫着，备显亲切。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像一个洋娃娃，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个男生一直追她，从高二甚至是高一追到了高三。
他对她很好，经常给她买东西，但她似乎很烦，每次收到东西都要烦恼半天，她不想接受他的好，也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她那时候成绩不错，而他大概成绩不是特别好，她长得好看，而他只能说一般。
那时候估计谁也想不到，后来菁菁见了她的堂哥，真的成了她的嫂子，而且有了两个孩子。
而她后来也真的嫁给了那个追她很久的男生，成了幸福的房太太。
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未来什么样，也压根想不到，那一晚之后，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再见大概就是再也不见，那时候还只是一个让我们想起来就觉得伤感的一句话，还不是一个赤裸裸的现实。
所以那一晚我们不停地聊天，唱歌，喝酒，哭泣。
菁菁唱歌很好听，所以她唱了一首又一首。
同样也喜欢唱歌，而且特别钟爱Tank的舍长唱了他的那首《如果我变成回忆》，唱到最后，她哽咽着唱不下去，我们也跟着哭了。
那一天晚上，她跟我们说，以后不管是牵手、拥抱，还是亲吻、上床都要留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一直显得比我们知道的多一点，比我们成熟一点，那天晚上，大概每个人都交代了自己的三初是不是都还在。
那是一件很私密的事，私密到对自己的妈妈是万万不能说的，但我们不知道对谁能说，好像对谁都不能说。
但就在离别的那一晚，我们大无畏的舍长，认真而又严肃的像一个姐姐一样郑重其事地告诉了我们。
那一刻，我对她几乎崇拜到极点。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通宵。本来在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大概有过通宵的机会，但女孩不用守灵，即使是他生前最疼爱的孙女也不行。
所以我被大人安排到别人家睡觉，但我睡不着，半夜的时候又爬起来回到了我爷爷的棺椁放着的房间，守灵的大人们几乎都睡着了，我姑父抬头看到我吓了一跳，我说我睡不着，他抱着我把我放到里面的床上，我才踏实地进入梦乡。
那一年我八岁。
等到我真正第一次通宵的时候，我已经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了。
有人说，通宵最难熬的是凌晨两点，困得头昏脑胀，血都往头脑里涌头要爆炸一样，但过了那个阶段你就会感觉没那么困了。
什么东西都有那么一个你以为熬不过去的点，等你真正熬过去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没到两点的时候已经有女生困了去睡了，我和舍长还在坚持着。她说，
“你实在困得话就睡一会。”
我冲她笑，“我不困。”
凌晨两三点钟的校园很安静，宿舍里也很安静，那帮可爱的姑娘都睡得很香，虽然青春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走到宿舍的大阳台上，发现外面开始下雨，整个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烟雨朦胧。
似乎是个适合告别的好天气。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大家都收拾好行李，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我帮她们拿行李，一个一个的跟她们拥抱告别。
等到人都送走的差不多了，我到宿舍的楼下操场上等，但没有看到木子同学的身影。
倒是听说了一些男生们的事情，有人告诉我昨晚男生们一宿舍一宿舍的在街里的饭店里喝酒，人满为患，没有提前预定的都没有地方了。
据说有男生向木子同学班上的美女学霸表白被拒，一怒之下把饭店包间的窗户玻璃全砸了，饭店老板让赔，最后差点打起来，闹进了派出所。班主任又去派出所里给保出来的，民警说，“都是过来人，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能理解。”
这事后来也得到了木子同学的证实。
那天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地有家长来到学校把自己的孩子接走了，学校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等到最后，舍长的爸爸也来把她和我带走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在那个下着雨有点冷的日子去她家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她妈妈说给我们接风洗尘，因为有句老话是“迎风的饺子送别的面”。
舍长的钱包最终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钱没了，身份证还在，也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就那样离开了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开始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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