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交换商店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传说，在一座名叫瑞姆的小城里，开着一家奇怪的商店。在那里，从面包到钻石，贩卖着世界上所有种类的东西。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商店有一条成文的规定：

——“如果你没有钱买下商品，可以用你的梦想交换。”

老板舒服地在椅子上躺下，双脚翘到柜台上方，随着音乐声左右晃动。一只手夹着吐出白雾的香烟，另一只手摆弄着装满人们愿望的盒子。

“喂，老板在吗?”一阵沧桑的声音传来，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农在讲述他最后的遗嘱。

烟从老板口中脱离出来，嘴里吐出一个一个的烟圈儿。他咂么了一下这转瞬即逝的滋味儿，没好气地说：“在！”

刚刚说话的老者这才敢进来，还牵着一只幼嫩的手，径直走向柜台前。孩子不懂什么名贵珠宝，在他眼里那些与石头并无二异，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刷满白色沙拉酱，几乎要溢出黄油，热腾腾、萱乎乎的面包们，口水扑簌簌地从嘴角一侧悬挂下来。

“吸溜！”小孩儿咽了咽口水。

老者拍打了一下小孩儿的后背，弯着腰，像一个被风吹垮的麦秸秆。毕恭毕敬地说道：“老板，我要，我要两个，不，一个半面包。”他的声音颤颤巍巍，每个音节都散发着自卑与惶恐。

“这儿不卖半个的！”老板扯着嗓门喊。

老板的声音如同狮吼一般洪亮又唬人，爷孙二人被这袭来的音浪吓得一激灵，双目下意识地微眯，耳膜也轰隆隆地振动起来。

“那，老板，我，我要两个。”

那老板站起身来，大手一挥，从高高的货架上打下来两个面包，呱嗒一声落在脏兮兮的地上。

老板拾起面包，啪的一下拍在前台。“两个！五十块！”

五十这个数字，仿佛扎入老者耳朵里的银针，滋生出无限流淌着痛苦的血。一旁的小孩儿不懂得钱的意义，只是因为面包刚刚掉在地上而撇着嘴闷闷不乐。

“老板，我有梦想。”

“什么?”那老板听得这年近八旬的老汉竟然还有梦想，震惊的石头激起一道道讥笑的涟漪。

嘲讽的大笑与拍打桌子的声音再商店内环游激荡，老者羞红了脸，碍于肚子，尤其是孙子的肚子，他也只能任其嘲笑。

随着笑声渐渐停止，老板终于开口说话：“你的梦想，不值钱的!”说话时，他仍在笑着。

“您说，值多少钱。”老者双拳死握，脸红的像赤诚燃烧得熔炉。

“十块。”

“十块?!”

“十块。”

“我……”老者想说些什么，可还是憋了回去。

“卖?”

“啊?”

“卖?!”

“卖。”老者在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梦想——当一名飞行员。老板看了看，脸上露出一抹辛辣的笑容，随后把它塞进盒子里，递给老者十块钱。

“我也有梦想!”小孩儿大声喊到。

老板哈哈大笑，“好孩子!你的梦想可值不少钱哩!”

“我们不卖!”老者猛地抬起头，伸开手臂将小孩儿揽入怀中，冲着老板怒吼，唾沫星子横飞到他的脸上。

“不卖就滚!”

老者牵着孩子的手走出了商店大门，和他们进来时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但所不同的是，老者的腰杆比进来时要挺拔的多。

冬夜，寒风犹如进入无人之地，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狂飙不止，吹出了冰挂的刻薄尖酸，吹出了花瓣的漂泊无依，吹出了老树的孤家寡人，吹出了爷孙二人的相依为命、浪迹天涯。飘扬的雪花挂满了二人久未打理的油发，像是上天垂怜他们的苦痛，而流下的悲悯的泪水。

“爷爷!”孩子幼嫩的小手冻成了带着血迹的冰块，硬邦邦地敲打着老者的后背。

桥洞下，老者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眼前被冻成雪人的小孙子，眼圈泛起一丝红润。

“爷爷!你看这是什么!”小孩儿背过去的右手伸了出来，两个软绵绵、香喷喷的面包全然呈现在他的小手上面。

“你把梦想卖了?”

“卖了。”

老者挥起他那苍老而又布满老茧的大手，朝着孩子的脸狠狠地飞去。——可他还是没忍心下手，这一巴掌终是飞到了自己的脸上。它看着眼前的面包，就像看着终结自己一生的铡刀一般痛恨，这铡刀不仅铡了自己，也把自己的小孙子铡的血肉横飞。

“爷爷，你哭什么？”

“告诉爷爷，你的梦想是什么?”老者满含哭腔地问。

“嘿嘿，我想让爷爷天天都能吃上面包!”

此时商店外已经成了一座雪的山丘，直到一辆车飞驰袭来，才把这雪堆撞得七零八落。一个身着白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的男人从车内走下，他的脚步摇摇晃晃，浑身散发着呛鼻的酒味儿。

“老板!”男人的上半身啪的一下趴在前台上，若不是有桌子，想必早已摔烂了脸。

老板推起他的头，在他红灿灿的脸上又扇了两片鲜红的巴掌印。“要么买东西!要么滚蛋!”

在公司里，没人敢和男人这么说话，但到了别人的地界，他自然也神气不起来，只得用仅有的清醒意识唯唯诺诺地说到：“我，我买个梦想。”

“什么价位?”

“哪个贵我买哪个。”

“小孩儿的最贵。”

“有多贵?”

“二十万。”

男人呵呵一笑。“这也算钱吗?”一张支票从口袋里被掏出，男人签上自己醉醺醺的笔迹，把它甩给了老板。

老板接过支票，看了看。掏出自己的梦想盒子，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男人。

“我要让我的爷爷天天都能吃上面包。”男人默默念着，不解与愤怒渐渐打败了酒精对人的迷离。

“这什么东西?!吃面包?!”

“这确实是本店最贵的梦想。”

男人看着老板真诚且严肃的脸，好像他并没有骗自己。可当他仔细盯着这行稚嫩的字体时，没有从任何一个缝隙瞧出这个梦想的价值，他觉得这个梦想甚至连两块都不值。

咔的一声，那孩子的梦想被男人无情地撕碎，碎片稀稀拉拉地落在老板的脸上。但老板并没有生气，他只是默默看着男人所做的一切。

“你耍我!”

“没有。”

“放屁!我要的是目标，是人生的哲学追求!不是物质的!俗套的面包!面包?我的钱买下的面包，可以供全国人吃十年!我需要面包吗!”

“这确实是本店最贵的梦想。”

“滚你妈的。”

男人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豪车上扬长而去，引擎发动的声音隆隆作响，只留下黑色而又呛鼻的烟雾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间游荡。

跟随着黑色尾气而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带着金框眼睛，头发梳成油哄哄的三七分，腋下夹着一本《红楼梦》，携着空洞而又饥渴的眼神向着前台走来。

“要点什么?”老板问。

“您好，我想要一个，面包。”

“二十五。”

年轻人咽了咽口水，手伸向自己落满灰尘的裤子，来回翻动着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和零零散散的硬币，随后把它们全部推到老板面前。

“二十五，正好。”年轻人说。

“放你妈的屁!”老板一眼就看出，这些钱最多只有十五。

年轻人羞红了脸，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诶?别走!”老板冲着他的背影喊到。

年轻人的心里好似开放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昙花，兴冲冲地回过头，一路小跑回老板的面前。

老板指了指年轻人腋下夹着的书。“把它给我，我只要你十块。”

心里的昙花瞬间萎焉，花瓣凋谢，露出火红且愤怒的花蕊。这本书是他刚刚买来的，甚至都没有开封。

“不，不行!”他严词拒绝。

“买不起就滚!”

“我也不稀罕买你的面包!”年轻人愤愤离去，把《红楼梦》夹得更紧了。

“真不知道读着破书有什么用。”老板说。

年轻人停下脚步，脑海里幻想着：转过身去，大步踏到这黑心老板的面前，义正言辞地向他辩驳人生不止只有温饱，还有诗和远方!但他还是放弃了，只是默默叹了一口长气，走路也没有之前那么愤愤，头低得更深，脚步迈得更沉。

或许天空担心大地经受不住冬日的寒冷，在今天给他盖上一层厚厚的白毯。雪花、冰雹、阵雨像噼里啪啦炸开的水泡疾速而又沉重地落下。黑色的天空映衬着飞扬的白雪，像是掉落于人间，而又被拆散太极八卦。纷纷扬扬，惨惨戚戚。黯淡的月色下，照不出行人完整的面庞。小孩儿蜷缩在老者的怀里，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温热。爷孙二人在桥洞下，吃着香喷喷的面包，欣赏着末日般的美景。

衣服单薄的年轻人，又寒又饥，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飘散的，踩碎的，都是梦。它望了一眼桥洞底下的爷孙，伸出手臂想乞求一口面包，他腋下的红楼梦也随之掉落。不过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向着爷孙二人走去，突然间，疾驰的豪车猛兽般向他冲撞过来。飞舞的，凌乱的，是挂着血的四肢，与压成碎片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