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对话在余良的脑子里模拟了无数遍,像窗台上放的那台老式的复读机,一遍遍重复着那股韧劲和坚强,还透着对安怡的期望。
可是,复读机总有卡带的那一天,磁带也有空白的两端。
余良大摇大摆的走进教室,所有的学生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先是正襟危坐,随后发现没有络腮胡立马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作死余良,然后好事者又对脑袋上这个长疤感兴趣,指不定又是偷什么东西被抓了。
“真的不疼吗?”
“不疼才怪!脑袋都他妈开瓢了。”
杨凯还是关切地走了过来,余良扫视了一圈呲牙咧嘴的同学们,把焦点放在了第一排连头都没有抬的安怡身上。
“祖传红花油,看看用不用得上。”
“安怡给的?”
“王芸给的。”
“行,谢谢她吧。”
杨凯伸着头瞧着余良的脑袋,又冒出一句。
“光头也挺帅啊!”
“去一边!”余良从书包里掏出纸袋子,“帮我把这个给她吧。”
“好。”
余良又抬头看了一眼杨凯的蓝白色校服衣领,回想起那天下午的冲动和鲁莽,杨凯的脖子像刚刚炸开的炮弹,烫得他的眼睛不敢再直视,眼底还微微残余着用力过猛的阴影,面前的杨凯变得异常高大,余良欠他一句话。
“杨凯?”
“啊?”
“对...对了,英语学到哪了?”
“一本书都快完了!”
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的那堵墙怎么也翻不过去,纠结得像一口热锅上的蚂蚁窝,越是狠往下钻越是烧的发红的铁皮。
爷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余良安慰着自己拿出英语课本,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小学英语单词本,按字母和中文释义一个个比对着高中课本里那密密麻麻的竖折弯勾,再时不时抬头看看讲台前的矮胖王老师,暗自下定决心,不能让王老师有任何拿起粉笔头的丢向自己的念头。
粉笔头也丝毫没有这个起飞降落的机会。
因为余良的心情不是很平静,即使王老师的唾沫星子再如催眠曲般天花乱坠,他也睡不着。他的眼睛只要一随着抬起的头上挑,必然会在一片四处张望中平稳地落在安怡的后脑勺。然后,飞扬的思绪从蜈蚣腿形的缝线处呼呼啦啦往外冒,伸着爪子就往安怡那里去,不过距离还是太远,够不着。
“凯子,帮我传个纸条。”
“老师看着,等会。”
余良拍了拍前排的杨凯,又把团成团的纸条拆开看了一眼,那三个字应该没什么毛病,在这个清晨非常的对味,接着被杨凯回身团了起来。
纸团像一只长了翅膀的小刺猬,带着毛毛棱棱的心情飞上了同学们手心构建的大桥,斜跨教室前后弥漫着英文单词的空气。
根本没有一点焦急的等待,王老师还没念完一篇课文纸条就传回来了。
余良盯着这个纸团,里面藏着他幻想了好久的对话,期待了好久的秘密,那拧巴皱了的四线三格像是秘密的铁锁,牢牢地把他的悸动关在里面。
没有一秒,青春就把它撑开了。
吃了吗?
不要再找我了
没有一秒,又把它撑破了。
连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安怡工整的六个字比余良歪曲的三个字整整多了三个字,长了一倍,这一倍却好像是绕着纸条跑了无数圈,把腿都累断了,也追不上那个不字,那个了字。
余良。
安怡。
同样是两个字,余良十四画,安怡十五画,这多出来的一画,让曾经的余良怎么也想不通。现在的他有点明白教室前后的距离不是搭一个大桥就能拉近的,曾经成绩单傻兮兮的折叠让此刻的他觉得似乎不是纸厚薄的问题。
“我他妈是余良!”
他团起了纸条,直接扔出了窗外,并对着自己手里的英语书咬牙切齿地说。
“余良!你在那里嘀咕什么!”
“老师,您刚才念文章真好听!”
“哎呀,有什么意见大声说就好,直接说直接说。”
王老师妩媚地甩了一下身子,那肥嘟嘟的脸颊笑起来能挤出几两油。同学们惊讶地扭过身子看着余良,露出一种头发长见识短,没头发又会来事话又甜的表情。
余良杂七杂八的思绪缠了他一早上,终于也随着那个飞出的纸团不见了踪影。他抬起四十五度的头,眼神非常自然的移向了大块的黑板,第一次睁大眼睛看清了二十六个字母原来的模样。
这要是铁条棍组成单词,我一定能考个好价钱。
余良又摸了摸头顶的疤,还用指甲盖扣了几下,略微的疼痛让他牙蹭牙,呲起风来。
还好,没有什么疼痛会一直在。
时间是最好的盔甲和武器,把你武装到牙齿,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有及时报警装置,一旦触碰就会过电到神经中枢,然后吹起战斗号角,在一片噼里啪啦中再响起凯旋的口哨。
余良也不例外,头上的伤只剩了一道小疤,还长起了一层薄薄的头发,一起长起来的,还有余良的知识。
那个学校附近的文汇书店也在余良多次进进出出中被看清了名字,老学究风格的老板娘也不再推荐一些中二的故事书,因为余良手里记单词的本子一直没放下过,密密麻麻写了厚厚一沓,封皮还有几个显著得不能再显著的字。
YuLiang 的单词
之所以把余良二字写成汉语拼音是想尽力沉浸于英语的世界,而后面的几个字用中文呈现,是因为英语不会写。
老板娘喜欢翻看他这本手写单词本,然后戏谑地说一句。
“小伙子挺用功啊,毕了业跟我!”
余良歪歪头,眼睛睁得比头顶的灯泡都大一圈。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陷入一阵沉思,用功学习还可以吸引中年妇女,想必可以走向人生巅峰,赢取文汇书店,然后只卖英语词汇书,再开几家分店,进门摆上高阶英语词汇大王,专门看不懂的那种,浑身再穿上印有英语单词的长衫T恤,完全在单词的海洋里遨游,吞掉低层次词汇量的小鱼小虾,再打出个饱嗝,仔细听听,还带着英语的好阿友。
“我想靠自己!”
“一个月1500,暑假工可以啦!”
余良收起了自己的单词本,又收起了略显尴尬的靠自己,不过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不过在暑假来临之前,高考这一关不光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对于余良来说,更想是一只小乌龟跳龙门。
杨凯很多次回头帮着余良复习功课,但是余良刻意保持着距离,并且以书本可能觉得很累草草地塞到桌洞里,等着杨凯放学走后自己再掏出来啃上半个钟头。
余良可能需要,但是不想。
杨凯的成绩像坐上了跷跷板,另一端是王芸肥大的身体从高空落下,直接把那成绩弹出十米高,越过了成绩单上的大部分同学,距余良越来越远,直逼安怡而去。
杨凯也看出来了,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忍不住了。
“余良,再干一次吧。”
“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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