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夏
夜色中,无数的亮球从坡上源源不断地滚下来,一个,两个,三个……由小渐大,数也数不清。我站在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等着公交,一辆辆汽车从我眼前疾驰而过,亮球一个接一个,似乎永无止境。黄橙橙的灯光有些晃眼,我要等的车迟迟不来,人类多厉害,能造出这么多车,但再多的车也与自己毫无关联,它们在你的记忆里至多不过停留一秒,甚至连一秒都不到。
我愣愣看着那些亮球,想起了李阿姨。李阿姨是母亲多年的好友,前两天刚动完手术,在病房里我见到了李阿姨。天蓝色条纹的白底病服,原本酒红色的短发凌乱地蔓长,半躺在病床上,眼神是涣散的空洞。我心里着实一惊,这是我认识的李阿姨吗?李阿姨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脸上永远堆着爽朗的笑,说话声音总比常人高一档分贝,做事雷厉风行,即使当了外婆也不减风姿,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憔悴无助。
要强的李阿姨像被命运狠狠甩了一个巴掌,无力地跌落到颤抖的尘埃里,李阿姨的女儿阿真端着一碗米汤坐在床沿,拿着不锈钢汤勺喂李阿姨,阿真对着每一勺米汤轻轻呼气,怕烫着脆弱的病人。今天是李阿姨手术后第一次进食,一周多来她靠着打营养液补充能量,舌头早已忘记了味觉,一点米汤也成了人间美味。我坐在旁边看着阿真认真地喂着李阿姨,李阿姨像个孩子般一口口吞下去,那一刻我握紧了身旁母亲的手,小时候的画面一幕幕从脑海中飞驰而过,只是如今在我眼前的这幅画面位置对调了。
“李阿姨的癌症是早期吧?应该可以好吧?”在吃饭的路上我试探着问母亲。
“是早期,但也要做最坏的打算,整个子宫卵巢都切除了,今天排完气她才好受点可以开始进流质食物,肚子不会涨得那么难受了,可以慢慢康复了。”母亲缓缓说道。
“你李阿姨隔壁床有个姑娘刚出院,住了二十多天,才25岁的年轻姑娘,还没结婚生子呢,好是好了,可也太可惜了……”我心里一阵翻腾,母亲的话像云雾的流水般飘到了记忆远方。
护士进来为李阿姨换药,我坐在护士背后,虽然有些好奇但还是不忍去看那道伤口,任由刺鼻的药味钻入脑中。直到护士开始铺纱布时我才看了一眼,护士用镊子慢慢地把长方形的纱布一层层铺上,铺了七八层后横着贴了三条软胶布在纱布上。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对医院也有着无来由的惧怕,四处弥散的消毒水气味如同使人窒息的恶魔包围着你。在医院里,生与死的交接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一翻手无法定阴晴。
生而可恋,是因为可以吃喜欢的东西,去想去的地方,关心自己在乎的人,当累得身心俱疲的时候还能歇斯底里地在心里对大喊“撑住”。不管再强大的人,总有忙得连轴转的时候,熬到深夜里,看到了黑色的狂欢起舞,魅影一般的沉寂与彼此撕咬着的眼皮,大脑仿佛停止了自我的呼吸,麻木地撑着。而明天又是一天,遥遥无期。
不知为何,每逢琐事杂事缠身无法跳脱开时,总会想起了卢梭的那句 “人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伴着无可奈何的嘲笑,像生活里的挑梁小丑。它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真的需要那么在意吗?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有时我们说这件事自己不得不去做,哪怕心里再抵触也得硬着头皮上,不敢明目张胆地逃避只是因为你需要,它背后那看不见的源流让你心甘情愿地被绑架。曾经那些痛心疾首的失去在多年后会变得那样的索然无味。
我看见两位白发老者相互搀扶在前面慢慢走着,秃顶的白发杂着些许黑丝。右边的老者个子较矮,腿脚好似不太方便而拄着拐杖,穿着浅灰色的呢子裤。左边的老者个子高些,白发也较少,穿着黑色长袖上衣,浅棕色布裤,拉着右边老者的手,就像是两个小学生一般,不知他们要到哪里去。若是两个年轻小伙子这般牵手恐怕会引人生怪,但滑过岁月的深河,老者的牵手却让我感触到一丝温暖,老友一生相伴,暮雪风雨共朝阳。
生活的气味越来越难捕捉,都碎成了片段,揉为了盲目的面粉球,而你,而我,有时都会被面粉尘蒙盖了意识,在这面粉球里无知无觉地落落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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