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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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庆假期

“浩楠，快，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中英街吧。”舍友杨凌走过来拍拍正在睡梦中的我。

这是国庆节放假第二天，我除了打游戏就在宿舍睡觉。

“不想去，没什么好玩。”

“昨晚又打游戏到很晚吧？”杨凌追问到。

正困得很，我有点不耐烦，说到“你自己去吧。”

游戏二字不想再听到，我能玩，而且拼命地玩。但你们谁都不能提。

很长时间了，我大概就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常常打游戏到深夜，实在困了才去睡，或者说玩到要吐了才去睡。

游戏的世界里，让我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杀伐打劫，过关斩将，远比生活中要有存在感。

可是一旦从游戏里走出来，我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专业课已经落了很多，大一一年就挂了五科，补考勉强过了两科。我已经明确感觉到，自己学的很吃力，不想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念头—我想退学。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不可以，211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的，拿不到毕业证我怎么去面对看好我的老师同学，最主要是我那个父亲。

我没脸回去，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或者说就在开学时候，我还给自己制订了一套学习方案，像高中时候一样。也计划利用这个国庆假期好好给自己恶补一下，下定决心不再玩游戏。

离家千里，假期我是没有打算回去的。在北方这个城市，因为饮食，文化，方方面面的不同，我好像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也包括这所学校，这个专业。

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自尊心和虚荣心吧，我又一直告诉自己要努力学习，不能再这么放纵自己了。我努力坐到自习室，摊开高数，密密麻麻的字符，公式，生涩难懂的核专业理论一看到就让我头疼。

大学里我大概看了下有三种学生，一种努力学习，埋头钻研将来考研做学术的；一种奔走于学校各个社团，为将来走上社会磨练自己的；第三种就像我这样，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盲目中自暴自弃着。对的，我目前就是这样一种状态，虽然我不愿意承认。

国庆节七天假，自习室我就坐了半天，各种走神，游离状态，看不懂，不会做题。我又开始各种烦躁，我怕那种不好的想法又蹦出来，于是我又坐在了电脑旁边，我只想放松一下的，结果又是深夜三点……

二、高考前夕

信步走上考场，满怀希望，多年的备战终于要验证成果了。还有点紧张，我怕自己考砸了，会对不起老爸这些年的付出。

虽然是我的高考，但老爸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得努力啊。

高中期间老爸不准我交朋友，不准我玩游戏，不准我出去玩，不准我看小说，我只能学习，而且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上大学之前我似乎没有太想过自己的未来，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个好成绩。这样老爸他应该会高兴。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守到电脑前查成绩的是我爸，还有表弟。

表弟和我一般大，很小的时候我住外婆家，大概是小学三年级之前，和表弟一起。那时候爸妈在外地做生意，我是留守儿童，表弟的东西都比我的好，因为舅舅舅妈经常来送，那时候外婆分的很清，属于我的，属于表弟的，我也不争不抢。

小学三年级以后我被爸妈接走了，在外地读书。上初中那一年，老爸丢下外地的生意给妈妈一个人做，他独自把我带回省城读书，从此以后我的一日三餐由他负责，学习由他盯着，思想得向他汇报。

初一到初二的两年时间了，老爸真的是围着我一个人转，搭配我的饮食，给我制定学习计划，辅导我作业，不会的他自己先学一遍然后再教我，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做得比我还详细。

老妈一个人在外做生意太辛苦，于是在我读初三那一年我们一家人终于在省城团聚了。为了方便照顾我学习，他们盘了个便利店，不用经常往外跑了。

同时老爸报名了班级家委会长，和我们老师们都走的很近，精准掌握着我所有的学习状况。我也算认真听话，努力学习，成绩也还过得去。

老妈从小没怎么带过我，所以我们的交流很有限，老妈在生活方面很能吃苦，唯独我们交流有障碍，所以大部分时间她守在店里。

以前我以为老爸老妈的眼里只有钱，直到老爸开始陪读我才知道读书在他看来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那个年代，加上家庭条件不好，让他没有飞得很高，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他常说：你相信我，读书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不重要，都等高考之后再说。

于是我没有了周末，没有了节假日，春节我也只能休息两天，其他时候谁来找我都不行，过年家人聚餐大家聊的热火朝天，我会被老爸赶回房间写卷子。

我们家有个55寸的大电视，我从来不知道它能播放点什么，也不知道它存在的价值在哪里？

成绩出来了，我610分，表弟小我1分，我有些失落，我没有考试运，按照我平常的成绩我应该可以拿到635分左右。

已尘埃落定，接下来我得考虑选什么学校，报什么专业。

我当时想的是：老爸，大学我给你考上了，接下来的人生我想为自己做主了。

当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学计算机编程，被他们一口否决了，苦口婆心告诉我读哈某院的核应用专业多么牛，都是培养国家高精尖人才，还有那个亲戚在某研究所，等毕业就可以安排进去，做个科学家多好。他们都是过来人，让我少走弯路。

于是我又在老爸精心的安排下走入了我的大学生活。

三、大学一年

应该说我满怀感激，刚开始也确实如此。

在老爸的手掌下多年，我终于跑到了千里之外，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空气都是甜的。他们想管也没那么容易管到我了，事实是他们也真的不再管我了，偶尔电话微信，再补充生活费，我也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手机，再也不用被监督和上交。

大学校园好大，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都是各自学校或者区域的天之骄子，脑袋瓜都很聪明。开始除了气候不喜欢以外我和每个人都相处的很好。

军训之后很快就进入了高强度的学习，果然是眼镜的厚度决定学识的高低。教高数的高教授在厚厚的镜片下瞅着教室里来自各地的学生，告诉我们人生的大学堂才刚刚开始，而他的数学课就是一个入门坎。他说：听好了，内容我只讲一遍，自己练习，自己消化。离开课堂我真的没有看到过他，还有其他的很多学科老师，学习完全成了自己的事情了。

大家又都开始钻研学习，因为能聚在这里，大家实力都相当。依然有人刻苦着，更胜于高中。

而我自认为自己基础不错，也不笨，脱离老爸的管控我得先活出自我。第一学期还好，基础课都还能过。

很快，第二学期，我就知道我愚蠢至极。对于核应用我第一不感兴趣，第二它太难，我连高数也啃不下来了。

我遇到了很多难题，优越的我自尊心作祟，找不到教授，我又不愿意去问同学，怕他们知道我没有学会而嘲笑我。慢慢的，越来越多的难题让我无从下手，老师讲课我也听不懂了，跟不上节奏了。

表弟留在本地读书了，我打电话给他：

“皓哲，你学的怎么样啊？”

“哦，是哥啊，挺好的，你发现没，大学其实挺有意思的，我已经考过了英语四级，还有计算机二级证书，我还参加了文学社。比我们高中有意思多了，你呢？比我优秀，也给我说说你的大学生活啊。”

我嗯嗯啊啊了一会，也没说什么，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此糟糕的自己，我又不敢告诉爸妈，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我就开始了打游戏。要知道我上大学之前从来没有碰过，因为我爸看得紧，根本不让我接触游戏，同学们聊的时候我就像个傻子。而现在我可以玩了，就玩一下，我就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东西确实有毒，很快就上瘾了。

在游戏的世界里我忘记了喧嚣，忘记了烦恼，也似乎不会看到爸妈的指责。

我依然去上课，但脑子里都是游戏。

终于，我被自己玩完了，学期末挂了五科，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四、何去何从

于爸妈，这是一记惊雷。

他们慌了神，怎么可能，如此糟糕的我还是那个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吗？这样下去我可能毕不了业，科学家那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他们拷问我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敢说，我也不知道，也没提打游戏，上学期我刚问他们要钱买了笔记本说是为了学习。然后他们又通过老师同学才知道我已经开始痴迷游戏。

我在他们既定的路上偏离方向了，他们开始指责我，开始骂我，说我不争气，一手好牌被打的稀烂。

表弟成了我的正面教材，让我一度有点嫉恨他了。

他们开始哭诉，告诉我这些年他们如何含辛茹苦供我读书，为了我学习舍弃了外面的大生意，都是为了我，我承受不起，有一种念头又从脑中闪过：从这个窗户飞出去会怎么样？

我是一个废人，我自己读不好书，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又一次我和老妈吵架了。

假期回来，我和他们保证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那天老妈中午回来做饭，看到我坐在电脑旁边没有认真看书，就生气了。

“浩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又在玩啊。”

“我没有玩，我在电脑上差资料呢。”我有点心虚，我确实有点摸鱼，手有点痒痒了，但我还是坚持没有打游戏。

老妈更生气了：“明明我就看到你没有学习啊，你那是视频网站，以为我不认识啊。昨天夜里两点多我看到你房里灯还亮着，你那是学习的样子吗？”

又扯到了昨晚：“分明就是对我不满意啊，不相信我那我保证还有什么用啊。”

“你就糊弄我和你爸吧，现在别人问我儿子哪里读书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还不上进。”

“你从小就没有管过我，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管我？”

突然老妈不说话了，我分明看到她眼里的失望，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然后一边哭一边如数家珍告诉我这些年如何辛苦供我读书。这些话我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于是我摔门出去了。

走了很远，后面有人喊我，是四叔，一定是老妈搬来的说客，我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我开始跑，四叔在后面追，我还是放慢了脚步，我也需要发泄。于是我摔了自己的眼镜，那是刚刚花了一千多块钱配的新眼镜，顿时碎片洒了一地。

四叔上来就是一拳头，头晕眼花，一股热流从眼畔蔓延，我知道我挂彩了但我不疼。

四叔吼到：“你知不知道你很过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跑什么跑，叫你停下你还跑，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

生气归生气，四叔还是带我去附近的诊所做了包扎，我开始变得沉默，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

老爸也开始唉声叹气，干活也无精打采，老妈以泪洗面。

四叔说打我一拳是因为我对爸妈的不尊重，我也开始反省自己，可是这么多年我似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知道的人都说我肯定是病了，老爸不承认，因为我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

我想我可能真的病了，但我也不承认，我不要去看心理医生，虽然我真的有过那样的想法，一走了之，他们说那是我威胁他们的。

但是从此以后他们似乎也变得沉默了。

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心了，我的心空了。

在我最黑暗最难熬的时光里，他们没有真的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指责，训斥。我也不想告诉他们那些时刻，因为说了他们也不懂。

我毕业不了，是他们没有面子，就是这个原因，我偏执地认为。

我依然回学校，依然假装上课，依然沉迷于网络游戏，依然挂科。

在学校我没有了朋友，因为我发现我不会交朋友，只有同寝室的杨凌和我是老乡，偶尔会来关心我一下。

一切都很糟糕了，大概，我被学校警告再挂科就直接开除了。

老爸说他不想再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站在松花江畔，我知道我欠老爸老妈一个道歉，想了许久之后我拨通了老爸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