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一位阿姨一直在搓自己右手的小拇指，看向她时，突然脸颊的肌肉一阵紧张，鼻子一皱一皱地发酸，嗓子也紧得难受，甚至整个头颅和脖颈都在下陷。我感觉有点眩晕——不知是因为车的晃动——可我不晕车——还是因为她的焦躁。她离我大概15厘米，当我闭上眼睑或转过头看向窗外时，这种感受就消失了。说实话，近来我一直在悄悄训练自己的一种能力，训练自己放松成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感受来自不同人的场域，让所有的情绪、情感从自己的身体穿过，穿过，穿过之后让自己依然是一只透明的玻璃杯。但我很怕被人发现自己在感应一个人的场，怕被人看出来我在观察对方，怕被发现明明发现问题还露出假的笑，而不提醒他们解决的办法。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有些事情是需要解决的，也就是说，我不觉得人都是需要被改变的，就像我不觉得人会因为学琴而"变好"，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主动染上了琴的气息罢了。就像古琴有古琴的气息，互联网有互联网的气息，和不同的事物相处久了，自然会染上那个事物的气息。
这样去看时，根本不存在好与坏的差别：快言快语也好，细声细气也好；一向冷漠也好，容易激动也好；与世无争也好，头破血流也好；大公无私也好，斤斤计较也好……都是独特的，根本不存在需要被“改变”这一说，只有人们心甘情愿染上这些不同的气息罢了，就想给衣服选择不同味道的熏香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主动选择的结果，在相信“人们都照着自己的本心选择适合自己的气息”的前提下，似乎也没有好坏的分别了吧。
要做的，不是要改变谁，也不是督促谁及早进行自我化蝶的蜕变，更不是自以为是地指出染上哪种“气息”是正确的，而是让人们接受自己的选择；如果他们对自己身上的气息感到不满意的话——曾被强迫染上不合适的气息或者对之前选的熏香后悔了的话，告诉他们：还有更多别的可以选的——那，就是我们能为他们所能做的一切了。
阿姨在临下车前从手包里拿出一副棉线手套——那种绝对不该出现在夏末秋初的随身物中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我顿时感到她放松了很多，她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我猜，那双手一定有什么秘密吧？一个泛黄的故事，或许不够温情，但却是可以携带一生的珍奇礼物，那副不合时宜的棉线手套何尝不是一片闪耀着光芒的高级包装？
我一直认为，很多事情——或许应该说是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种馈赠，我们要做的或许只是敞开心扉，收下这份礼物，并且想办法让它变得更美：不要"啪"地一声像泥巴一样把它扔倒在地；更不要对待它像对待传家之宝一样烧香供奉或是束之高阁。我们需要做的，或许只是看看它，抚摸它，和它说两句无论什么的话，甚至于，用一副夏末秋初的棉线手套温暖它。
2018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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