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
浑身伤痕的女人抹了一把泪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抽噎,拉起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心疼地抚了抚她满脸的泪,摸了摸她因为许久未洗黏成一团的头发,搂着她因为营养不良而异常瘦小的身体,“蓉儿不怕,咱走。”
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砸东西的声音,一步一瘸的女人走了很久才敢任泪水横流了满脸。她的心,随着那不值钱的瓷碗的声音也一点一点地碎了。
回到娘家,老眼昏花的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缝补一件穿了数十年的棉衣。
说上去,这棉衣还是自己成婚时为母亲订做的,花了十块钱,是母亲最贵的衣服了。那时图个喜庆,买的是枣红色,逢年过节的,家里来个客人,母亲总会穿出来说,“这是囡囡结婚时买的,花了十块钱呢!”话里不无欣喜宽慰之意。
是啊,娘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了数十年,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不时地被村上的流氓欺负,现在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女婿,还在供销社里做职员,多有出息啊,可不得骄傲嘛。
这么说着说着,十年就那么过去了。枣红色已经被洗成了淡粉色,棉衣已经薄得只剩下一层面子了,上面的补丁也是一层摞一层。再加上母亲年老眼花,阵脚常常歪七扭八,久而久之,曾经那件让母亲可以时时炫耀的棉衣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就像,自己的这场婚姻。
玉珍想的伤心,便快走了几步,夺过母亲手里的衣服说:“妈,人家都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这都十来年了,也该添置一件新衣裳了。”
母亲这才抬起头看见玉珍和蓉儿,笑着说:“玉珍啊,你怎么回来了?蓉儿也来啦,快来给外婆看一下,长高了没有?”
蓉儿到了外婆家才敢放声哭出来,“这是怎么了?蓉儿?”蓉儿只顾着哭,没有旁的心思回答外婆的话。
“妈,你就别问了。还有饭没,给娃弄一点吧,她还没吃饭。”
“行,行,不问,不问,你也没吃吧?妈去给你俩熬些南瓜粥,早上刚从地里摘的,甜着呢。”母亲看这娘俩都是满脸泪痕,也叹了口气,没有再多问。
这些年,玉珍多少次因为那件事被打了,她记不清了,是自己不好,都是自己不中用,才害得玉珍这些年过得这么艰难。
这么胡思乱想着,南瓜粥就熬好了。
看到吃的,蓉儿就不哭了,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外婆做的南瓜粥真好吃!我还要再吃一碗!”“吃慢些,吃慢些,没人跟你抢,锅里多着呢。”
“妈,娃啥时候还吃过饱饭,你就让她吃吧。”玉珍心疼地说。
“唉……”
晚上娘仨坐在炕上聊天,聊着聊着蓉儿就躺在一旁甜甜的睡了,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想是很久没有这样安稳的睡过了。
“他又打你了?”母亲看着玉珍小心地说。
“嗯,妈,没事,你不要难过,多少回了,都惯了。”玉珍说着,眼泪刷刷地落下来了。
是啊,就因为自己初夜没有见红,广田那畜生就以为自己失了贞,任凭自己再怎么解释,都不相信自己,尤其是生下女儿蓉儿之后,那王八蛋更是对自己恶语相向,蓉儿跟着自己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被广田认为是自己和别人私通的野种,动辄打骂,更是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妈。我不过了,我要离婚。”玉珍擦干了眼泪,下定了决心。
“玉珍啊,这气话说说就对了,可不敢当真,你不过了,咱娃咋办,你可想你跟娃过咱娘俩原来的日子哩?那日子可不好过,你可要想清了。”
“妈!”玉珍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母亲没有文化,只知道离了婚会让人笑话,这辈子也就完了。她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讲,她知道任凭自己怎么解释都动摇不了根植在母亲骨子里的那种古旧迂腐的观念,这一瞬,玉珍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胡思乱想着,天麻麻亮的时候玉珍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母亲刚一起床玉珍就醒了,哪里睡得踏实啊,在家里都是垒一堆易拉罐放在门后给自己提醒的,生怕哪天在梦里就被暴打一顿。
既然醒了,玉珍也不再睡,就起身去灶房帮母亲做饭。
饭很简单,咸菜,馍,南瓜粥,从自己小时候到蓉儿这时候,母亲这一入秋一直到过年都是这样万年不变的饭。便宜啊,一块咸菜能吃好几顿,南瓜是自己家地里种的,面粉是自己家磨的,这样两季也花不了多少钱,当然了,家里也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用在吃的上。
玉珍虽说结了婚,可是几乎年年秋冬都是在娘家过的,她知道,无非是秋冬没有活干,自己在家还得吃,他广田就找个借口把自己和娃撵回来,好省下钱给村东头的张寡妇,甚至有时候两人直接在家里过,玉珍不是不知道,实在是说服不了母亲让自己离婚,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拉扯大不容易,玉珍不想再让母亲伤心生气。
可是就是这样忍气吞声着,到底还是出事了。
那张寡妇瘦瘦弱弱的一个人拉扯两个娃,又好吃懒做,凭啥过活,还把日子过得不错,逢年过节一家三口总能添置一身新衣裳,还不就是靠着裤腰带下面那点事?
村里人卫生意识不强,张寡妇又今天钻这个被窝,明天钻那个被窝,终于还是出了问题。有一次她觉得私处不舒服,痒痒的,特别挠心,忍了大概十来天,她决定去看医生。
卫生所的医生就会看个感冒发烧头疼脑热,说不上来原因,张寡妇决定去县城的大医院看,那天正好广田去她家,她就叫广田陪她一起去了。
医生告诉她:“HPV高危,你最好叫你男人也来看一下。”毫无疑问,最近几乎天天都睡在张寡妇家的广田也感染了HPV。
那一刻,广田知道自己完了,他对张寡妇说自己要在县城买点东西,叫张寡妇一个人先回去。然后就走进了县城最大的供销社,买了一包豆奶粉,一瓶玉花膏,再买了一件花棉袄,直接去了丈母家。
他到的时候玉珍正在灶房洗碗,蓉儿在门口支了一张桌子写作业。
广田走过去一把抱起蓉儿,蓉儿抬头见是他,吓得直发抖,挣扎着要下去,广田赶忙把花棉袄拿出来给蓉儿看,三四年没有买过新衣裳的蓉儿一见新棉袄,也不挣扎了,乖乖地叫了声“爸”,带着他去找玉珍了。
玉珍一看是广田,端起一盆泔水就要泼,广田又赶紧把玉花膏拿了出来,玉珍楞了一下,放下了泔水,但还是坚持赶广田走,两个人这么争执着,母亲听见动静也过来了。广田一见丈母,就拿出了那包豆奶粉,说:“姨,今早上去县城,给你买了一点东西。”母亲一看,受宠若惊地收下了那包豆奶粉,还说:“广田,我娃赶紧进来。”玉珍在一旁气得不行,说:“妈!”母亲愣是没理她,拉着广田进去了。
到吃晌午饭的时候,母亲就对玉珍说:“吃了饭你就跟娃回去吧,广田今是专程接你来了。”“妈!……”玉珍还想说什么,母亲打断了她,说:“不管广田人咋样,他今能专门带上东西来接你,说明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了,蓉儿娃还小,你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再说,谁家还没有一本难念的经了,不管从前咋样,只要往后好好过,总会好的。”玉珍不再说话,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不说,今天是非跟广田回去不可了。
吃了饭,广田就带着玉珍和蓉儿告别了丈母,回了家。
路上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蓉儿吵着要吃,玉珍连忙呵斥,生怕惹广田不高兴,娘俩又要挨骂遭打,谁知道这次广田破天荒的没有责骂蓉儿,还真的给她买了糖葫芦。
看着蓉儿欢天喜地的样子,玉珍几乎真的以为广田痛改前非了。
回到家天也黑了,蓉儿折腾了一路,早就趴在玉珍怀里睡着了,玉珍刚到房间把蓉儿放下,就被广田压在炕上了,“唔,唔,你干啥!”“你是我媳妇,你说我干啥。”广田一边说一边去扒玉珍的衣服,“你起来,娃还在哩!”“娃睡着了,这些天,你都不想我?”广田说着,也不停下手上的动作。玉珍见此情景,也不再挣扎,她不知道广田今天去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刚暖起来的心,又凉了。
之后几天广田也不出门,逮住机会就把玉珍往炕上拉。
过了三四天,玉珍感觉自己私处痒痒的,她换了干净的内裤,不起作用,用热水洗,也不起作用,她就跟广田说,看能不能带自己去看医生。
谁知道那畜生竟然笑着说:“不用看,HPV,我知道,就是我给你感染的。”“你!畜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玉珍气得几乎发疯,“要不是你个骚货,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能去找张寡妇?能感染HPV?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玉珍那一瞬间几乎崩溃,没想到广田竟然恶毒到这个地步。
如今,只怕是再没机会孝敬母亲,抚养蓉儿了,自己这一辈子,终究是欠了母亲太多,还要留下个蓉儿拖累母亲。也罢,就带着蓉儿去吧,也算是减轻母亲一点负担。
打定主意,玉珍带着蓉儿,去街上又买了一件枣红的棉衣,回了娘家。
回去的时候母亲正在切南瓜,玉珍就说,“妈,给我做一碗南瓜粥吧,十几天没吃,怪想的。”“你这娃,就是享不了福,广田把你接回去吃好的,还专门跑来吃你妈做的南瓜粥,吃了几十年了,还没够?”母亲笑着说。“没够,永远都吃不够。”玉珍却哭了。这辈子都吃不够啊……
“哦对了,妈,我这有点钱,你拿着,想吃啥自己买。”玉珍把自己的钱都塞给了母亲,“还有,我刚给你买了一件衣裳,原来那件就扔了去,穿不成了。”看玉珍这么说,母亲高兴地说:“我说啥了,广田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了吧,这下好好过日子。对,你先进去,妈给你做南瓜粥。”
玉珍抹了一把眼泪,进了里屋。
“来,饭好了。”母亲一边招呼着,一边端着一碗饭进来房间,却看见玉珍早就挂在了房梁上,蓉儿也被捂死在了床上。
“玉珍!蓉儿!我娃,你不是还没有吃够妈做的南瓜粥吗?你咋干了这傻事!玉珍!蓉儿!玉珍,蓉儿……”老人哭得昏死了过去。
以后每到秋冬,村里人总能看见老人每天端一碗南瓜粥坐在门口,有人过去就问:“你吃南瓜粥吗?我的玉珍和蓉儿最喜欢吃我做的南瓜粥了,你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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