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下）

五岁时，母亲能走路了，可这时，外公又因病去世了。这本来就暗无天日的日子，让母女俩陷入黑暗之中。

外公刚入土，祖婆婆就逼外婆改嫁，外婆万般无奈之下，拖了半年多，又带着母亲改嫁给一个打鱼的。

刚开始，打鱼的外公还能善待母亲。一年多后，外婆生了小舅，外婆和母亲的苦难又降临了。

打鱼的外公脾气暴躁，常常是无名怒火一暴发，抓着外婆和母亲就一起打，四指宽的竹片，打一次，就要打坏12 根。从他家门口，一直打过几根长长的田坎，母亲那小小的身体，则滚完那些田坎。打得母亲皮开肉绽，无法动弹，要躺上好几天才能起床。

院子里没人敢劝，外公打人时，就像一条疯狗，见人就咬。外婆被痛打一顿后，没有吃，还要出工做活。那时母亲只有七岁多。

有一次，母亲被追打完那几根长长的田坎后，正好滚到田尽头的一口井边。丧心病狂的外公竟扔掉手里的破竹片，从远处抱来一块大石头，放在井边，再把母亲举起，欲抛到井里，再用石头砸。被邻居遇到，痛骂他没良心，加上村民围观，指责，母亲才幸免于难。

后来，那口井，村民就保留下来，没人去再去井里打水，说是纪念母亲的大难不死。那口井现在都还在，只是没水了。母亲回一次娘家，她们就会说起那口井，满腹心酸。

这种日子直到母亲12岁才结束。那一年，外公出事了。

那是1958年，夏天，外公感冒了，在家躺了一天，那时小地方没有医院，大医院进不起。又是吃伙食团，集体出工，没上工，那一天就没有饭吃。

那时的粥，能照出影儿，外婆的粥，给了小舅，就只剩一口了，哪还有粥给外公吃呢？母亲去伙食团两次，粥端出门，都被当官的扣下，母亲只好抹着泪回家。躺在床上的外公叹了一口气，跑到自家叔叔那里要两根黄瓜充饥，可婶说啥也不给。堂堂七尺男儿汉，哪受得那般屈辱？外公一气之下，回去锁了门。

等外婆做完活回家，才发现门被反锁，找人来撬开锁，进屋一看，外公悬挂在梁上，舌头伸得老长。放下时，已经气绝了，母女俩一顿嚎啕大哭后，又忍住悲痛安排后事。

那时家家都穷，外婆为了安葬外公，去每家每户要那种旧木块，凑合着，找木匠为外公打制了一副薄棺木，入土时，已经是第七天了，尸体都发胀了，一路上，尸水顺着棺木流淌。

外公死后，已经有两个舅舅了，外婆一人做活，养三个孩子，母亲放学回家，还要去做活，抵半个工，补贴家用。

我现在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给我们提起她的童年？苦命的外婆，重男轻女的祖婆婆，暴虐的继外公，这些逝去的人，在她幼小的心灵留下的伤痛，能抹去吗？不能，但正因为这童年的苦难，培养了母亲坚韧不拔的性格，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我祝福母亲！祝福天底下所有多灾多难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