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多年的朋友英子（化名）有一次满嘴酒气地给我一口气讲完了她故事，末了不顾早已目瞪口呆的我的说，你可以把它写出来，匿名就好。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动笔了。也许这个故事有点毁三观，可是却真实的发生了。
1
从小我就是很多同学羡慕的对象。因为我不仅仅长得漂亮，学习好，而且我爸还是我们那规模最大的烟厂的一个领导。更要命的是我爸还长得特别帅，而我妈也很美，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的爸爸和能歌善舞的妈妈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走到哪回头率都是百分百。
听一起长大的发小豆豆的妈妈说， 我爸曾经是厂子里年轻女孩心里的高仓健，高高帅帅的，沉稳、幽默，要能力有能力，要模样有模样，性格还特别好。而我妈呢，面容清秀，活像每年都在春晚上看到的倪萍。这样的一对夫妻还每年都参加厂子里的迎新联欢会，而且每次都是全场人的焦点，那个风光呀甭提了。
是呢，我的父亲和母亲真的和很多夫妻不一样。同班的丽丽爸妈隔三差五的干架，他爸把他妈打得经常鼻青脸肿的。而文文的爸爸没事就爱打麻将，总是输，输了钱回去文文大声都不敢喘，不然就会被谩骂。
而我的爸妈呢，经常下班后一起来姥姥家接我回家，然后爸爸给我辅导功课，妈妈做饭，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一天中有趣的事儿，饭后爸爸洗碗，妈妈边休息边和我看电视，玩儿。
等爸爸收拾完了，妈妈就会从抽屉取出那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笛子递过去，爸爸乐呵呵地一笑，接过来找个凳子就坐下来开始吹。于是，一段又一段悠扬、深情的曲子便从父亲的手指间飘了出来。
一般呢妈妈开始都是一脸深情地盯着父亲跟着哼唱，两个手和脚经常还会合着节奏拍打，慢慢地就不由自主地大声唱了起来。妈妈动听的歌声在爸爸的笛声伴奏下，就像幸福的炊烟样，袅袅升起、渐渐飘散，家里家外都满是甜丝丝的味道。
年幼的我一会儿跑到父亲跟前，一会儿跑到母亲跟前，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而他们通常都会边笑着、吹着、唱着，边深情地摸摸我的头或者捏捏我的脸.....
每每想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每个细胞都甜酥酥的，我想所谓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吧，真希望时光能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
2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每逢过年、国庆以及“六一”儿童节前后，父亲绝对不在家，年年如此，雷打不动。要知道，对我来说这可都是非常重要的节日呀。我小学六年的儿童节，他一次都没陪过，每次都说要回老家去。
我问我妈为什么？我妈“六一”是老家收麦子的时候，国庆是老家的秋收时节，至于春节嘛爸爸肯定得回去陪爷爷奶奶过年。我说我怎么从没有见过爷爷奶奶，我同学欢子的爷爷奶奶就和他们住在上下楼，她爷爷奶奶经常接送她上学和回家，可疼她了。我朋友佳佳过年都就回乡下爷爷奶奶家去了，每次回来都拿着爷爷奶奶给的大红包在我跟前显摆。我说我也想见见爷爷奶奶，听说爷爷奶奶都疼孙子，我也想让他们疼我。
可是妈妈说，不行。你爷爷奶奶那里特远，来一次不容易，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我说那我可以跟着爸爸回去，我不怕远。妈妈说，老家地方太小，没处睡。我还要坚持，结果素来温和的母亲很不厌烦的说：“你还有完没完？”吓得我不敢吭气了。
但是从那后我慢慢地觉得自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但是我经常听见爸妈为什么事争执，可是只要我一进去他们就立马不说话或者转移话题，好多次还见到妈妈眼睛哭得红红的，我问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说没事儿。可我更加疑神疑鬼！
于是，我就在姥姥、姥爷、小姨、舅舅那里套话，问他们关于老家的事儿，问他们老家都有谁，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姑姑姑父、大伯叔叔，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关于老家的一切似乎除了爸爸每年空缺的那三段日子，再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了。
套了一圈后，我越发懵了。比如奶奶为什么不来我家，姥爷说因为奶奶和我妈合不来，小姨说因为爷爷不习惯城市，姥姥却一脸不平地说让他们来干啥？完了气呼呼来了句“早死早投胎！”
而关于爸爸为啥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不能陪我和妈妈，姥爷答非所问地说：“因为当初说好了的！”舅舅说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你爸去！”姥姥说：“因为你爸拿自己当皇上！”
还有很多，反正问得越多我困惑，也越发觉得我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似乎有很多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不知道。于是，我越发好奇，越发想知道。
3
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的冬天，妈妈骑车子上班不小心在雪地里摔倒右腿骨折了。好久都不能上班，一直到过年前还没好。记得那天腊月二十八了好像，爸爸一下班就抱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菜、水果，还给我和妈妈一人买一件新衣服。一进门就向我们展示自己的“战果”！我看着一大桌子的东西，脱口而出：“爸爸，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他说：“买给你们过年吃呀！你妈腿不利索，我买好了省得她再操心。一会儿我把菜都收拾好放进冰箱，肉呀啥的也都切好放着，你们吃的时候就省事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回去呀？你让我娘俩怎么过年？”一直不吭声的妈妈突然就爆发了。爸爸听后一愣，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整理买回来的东西。
“孩子都十二岁了，你没有陪我们过过一个年，今年我都这样了你还走？就不能留下来陪我们吗？”母亲一脸愤怒，边说着就哭了。我也赶紧说：“是呀，爸爸，留下来吧，咱一起过年吧！人家都是爸爸妈妈一起过年的，我也想……”“小孩子懂什么吗？”一向温和的爸爸突然粗暴的打断我的话，并且顺势把我推到了客厅里，说动画片开了。然后关上了房门！
我哪里看得进去什么动画片，我开了电视然后蹑手蹑脚地趴在房门缝偷听他们谈话。只听见妈妈强忍着低声地哭：“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受够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真不该走这一步！”爸爸轻声哄劝：“不是还有我爸妈吗？不管怎么他们都是我父母，我不能不顾他们呀。再说咱当初答应他们了，不能说话不算数。”“那你算数去，咱们分开吧，反正也没有证，很省事！”“你不要这样好吗？我心里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大年三十下午，爸爸还是走了，妈妈眼睛都哭肿了。小小的我听着外面一声声的爆竹声，院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五个一伙地跑着放炮放花了，好多人家也都贴上了对联，连楼下的丽丽都和爸爸妈妈一起有说有笑的从外面回来了，要知道他们平时经常三天两头的吵架呢。而我的爸爸却丢下我们走了！！！在周围一片欢天喜地中，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铺天盖地的伤心，那种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哭着大声质问妈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爸爸和别人的不一样？她只管哭，哭了好久才说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管。可是大人的事情惹得小孩不高兴，没法过年不管能行吗？这个家我真的受够了！
妈妈哭得更凶了，她说这些年我这么辛苦和煎熬还不是为了你好吗？还不是想让你有个完整的家吗？你怎么这么对我，这么给我说话？你要走你走，你们都走，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一个人过。我摔门而出，直奔姥姥家。
4
一进姥姥家门，我就大哭着告诉她爸爸走了，妈妈在家哭得要死要活。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开始不愿意说。我知道姥姥最疼我了，故意说你再不说我立马离家出走，让你们再也别想见到我。
姥姥本来还想忽悠我，可看我越说越狠，越哭越凶，到最后她两手一拍大腿，“哇——”地就哭了。她边哭边骂：“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都是你妈那个倔驴自找的，你爸把你妈害惨了，也把你害了呀！！”在姥姥哭诉中，我渐渐明白了原委。
原来认识我妈之前我爸早都在农村结了婚，并且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可是耐不住我妈的一片痴情，加上和那个农村的老婆本来就没太多的感情又长年不在一起，开始还犹豫的他到后来就和我妈在一起了。我妈有了我以后，一心要我爸离婚，我爸也满口答应。
可是回去后一张嘴，就被我那从没有见过面的爷爷奶奶一顿骂。他们说这么多年了，他们把儿媳妇当闺女疼！人家对他们不薄，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不能干卖良心的事儿，不然以后死了都不安心。
他们说我爸要是想离婚，要么和他们断绝关系，要么就等他们死了再说。他发妻得知原委后，一气之下喝了农药，幸亏抢救及时！可从那以后，我爸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与此同时，作为厂子里的骨干，我爸被列为重点培养对象。所以，他准备和我妈结束，回归婚姻。可是倔脾气的我妈死活不同意！她说回归可以，我也豁出去不要脸了，她敢死我也敢，我还一尸两命呢。我爸一看事情发展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一时六神无主了，便回去找家里人商量去了。
后来我爸告诉我妈，对外就说他早都离婚了，在厂子里他和我妈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平时好说，但是过年，秋收和夏收必须回家，家里的老婆孩子的花费一分不能少，该管的该操心的都不能拉下。
我爸说这是多次协商，并且人家是看在爷爷奶奶苦苦哀求的份上才答应的，如果依旧无法接受，那就随她们了。大不了被判重婚坐牢，前途也不要了。
我妈一听心里不愿意，可奈何我在肚子一天天等不得，而且她实在舍不得离开我爸，又不愿意和他鱼死网破，最后居然接受了这个奇葩的建议。
5
得知真相后，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感觉这个世界好滑稽，别人眼中骄傲得像个公主样的我身份居然这么尴尬。而我引以为豪的爸爸、妈妈居然是这样的不堪。虽然我知道他们很相爱，也很爱我，可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难过，而无尽的耻辱感更像深不可测的海一样，随时都可能将我淹没。爸妈呀，你们总是教导我要诚实，可为什么你们却是这样？！你们让我以后何去何从呀？老师、同学知道的话会怎么看我，怎么看你们？……
从那后，虽然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爸妈依旧一起上班、下班，接送我上学，依旧会一个吹笛子，一个唱歌，高兴的时候还会一起跳舞，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曾经幸福的滋味，感受不到把我温暖到要哭的感觉。
我渐渐地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越来越不愿意和别人走近。随着一天天的长大，因为漂亮，所以周围不缺各种各样男生的殷勤，可是我对他们理也不理，也许爱情再好到头来还是变成伤心吧，我觉得。而之前关系要好的朋友，我也慢慢疏远了，不想走得太近，因为我怕他们会发现我努力隐藏的秘密和尴尬。
我就那样，度过了孤独而忧伤的青春期，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我都试图逃避。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不顾爸妈的反对选的都是清一色的外地院校。上大学前，我给妈妈说：“实在不行了你们就分开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妈说了句：“原来你都知道了？！”然后就开始抹眼泪。她哭了半天，说了一堆什么都是为我好，都是没办法等之类的话。我说：“如果真的为我好就不要让我成为小三的孩子！”我妈听后目瞪口呆，浑身发抖，然后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边骂，说我不识好歹，白眼狼，居然这么说她......
6
大学里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慢慢地都有了男朋友，每天都幸福、甜蜜得一塌糊涂。而被喊作“班花”的我却一直一个人来来去去，虽然隔三差五就会有男生的电话和信息，可我一概冷淡拒绝。慢慢地，我的高冷成了好多同学眼里的谜。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的背地里说我是个同性恋!
其实身处他乡异地的我也想有个男孩对我好，那样病了、不高兴了、有麻烦了身边也有个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我怕他们问起我的父母，怕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后我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怕，真的怕得要命。
是呢，因为尴尬的身份，我几乎不怎么看那些情感电视剧和电影，因为每次看到里面有第三者时我都会立马想到我妈。有时听到别人骂第三者，我都心惊胆战的！隔三差五的我还会做噩梦，梦见好多人围着打我和我妈，骂我妈是狐狸精……
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说，我爸的母亲终于去世了，父亲也死了好几年了。她激动、兴奋地说：你爸说了，他这下没有啥顾虑了。我听后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想到电视里看到的各种离婚互撕的戏码，感觉说不出来的烦躁。
之后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再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离婚的事儿，我也懒得问。只记得我妈有一次给我说，唉，他爸妈是没了，可是两个儿子却和他闹得不可开交。我爸那边的儿子都比我大，早都已经结婚了。我感觉似乎所有人都陷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渐渐地大家都快要窒息了。
其实，已经二十多岁的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爸闹离婚这个事儿值得期待。因为我觉得我爸的发妻也很可怜：这些年来我爸很少回去，我爷爷奶奶生病都主要靠她照顾，家里上上下都是她在支撑。老人前脚走我爸后脚就回去和她闹离婚，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虽然我从没有见过她，但是却说不出的同情她。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向着谁，似乎大家都错了，又似乎都没错，好像大家都很辛苦。
7
在我工作后的第二年秋天，我妈突然打电话来说我爸出事了，让我赶快回去。我立马请假往回赶。回去后我妈给我说我爸在外出差，途中突发脑出血没救过来！！
我脑袋半天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嚎啕大哭！哭了半天，突然才想起来问我妈，我爸呢？我爸在哪？我妈嘴唇抖了半天，说回他老家了。我感觉自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般，脸上火辣辣的。爸爸去世了，我却连看他一眼都很奢侈！！我不知道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我妈犹豫着和我商量，要不要去老家看看？我说必须去，怎么可以不去呢？我妈愁眉苦脸的不说话，我再一想立马明白她的顾虑了。我说我和你一起去，他毕竟是我爸，和你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妈点点头，眼泪又出来了。
安葬我爸的那天，我和我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了我爸的老家。他们的村子特别大，从东往西走了好久。我就那样搀扶着我妈，在一个个奇怪、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在很多的交头接耳中低头往前走，我看不到我妈的表情，但她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次都打了个趔趄，我硬拉着她站稳了，好不容易才进了他家门。
可是，进去后却没有几个人搭理我们。那些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人没有一个我们认识的。我妈的一脸尴尬，在看到我爸的灵位后，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扑过去就哭。而我看着我爸的遗像，也禁不住眼泪豆大般往出涌！爸爸，您怎么这么突然就去世了呢？我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呀，以后我和我妈可怎么办？想起从小到大我爸对我的各种宠爱，对我的各种好，我越哭越伤心。
我娘倆就那么哭了半天，最后被几个人拉扯了起来。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本来就拥挤的院子不知道何时围了好多人过来，我和我妈就像动物园两只猴子样被围到了中间。有些人边看边指指点点，有的脸上带着不可名状的表情窃窃私语，有的把我娘两上上下下的打量，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最后我们怎么离开的我似乎都不知道了，只记得走出村子后，我妈一屁股坐到路边上就哭开了！她边哭边说，意思是她受不了了，没法坚持到亲眼看着我爸下葬了，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了，这辈子和这里没缘分.....我她哭的时候头上的白发更加刺眼了，脸上也满是深深地皱纹，曾经漂亮、美丽的她不知何时已经老成了这样！我忍不住上前把她一把揽在怀里：妈妈，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吧！
现在的我终于谈了个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得知我父亲去世后对我各种疼爱。妈妈因为父亲去世，而放弃了那个她努力了大半辈子也没有实现的愿望，父亲老家那边也应该开始享受岁月静好了吧！生活呀，就这样，让我们这些人都回归了正常的人生，每每想起我真的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该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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