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要说我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中罕见的一点奇遇,那便是我中了博迪那个家伙的骗局。那时我的屋子的一角被炸开了,整条街的人都往里看。我几乎是裸着躺在床上,只挂了一条毛单儿盖住私处。人们开始看我,我感到任何行动都会将我置于更糟糕的境地,于是干脆坐着不动。我强撑着一种傲慢任由路人们观赏。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第一次遇到了博迪。
他凭借一种古怪的热情向我招呼。他知道我此刻不能拒绝一个参与到其他任何事物中的机会。博迪的出现给我一点安慰,因为他的形象看起来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就像是一个从滑稽剧场里走出来的模仿古希腊先知的人:一条白布很有限地从裆部盖到右肩,头发蓬松卷曲。他招呼我——我难以置信,但还是感激他帮我脱身。他走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是多么惊人的魁梧,要不是他嬉皮笑脸,我会很害怕。
我还是没什么动作。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怎么在一个半裸的肌肉男面前自然地完成一系列回归正经人行列的行动。我紧张地躺在床上,装作很冷淡。接下来博迪邀请我加入一个类似社团一类的组织。他不善言语,但是他语气认真,他的真诚没有限制在他自身之中,而是仿佛源自什么更可靠的、高于他的使命。我察觉到这一点因为他的热情里似乎充满了一种只有群体才能给予的温和的信心。他的目光在始终保持热烈的同时没有给我对视的压力。他华丽的肌体始终蒙蔽了我对于他的脸的印象。他向我解释——也许是后来某一刻我自己也意识到:他们为了一种带给他人惊讶的体验的服务而工作。
博迪先向我展示了一些:比如在路上选择倒立行走。这着实令人震惊,因为他走得出奇地平稳,这完全依赖于他如同水桶那么粗的手臂。他说,他会找到适合我的一部分工作——我意识到他是在暗示我的体型,我们的差别简直可以用两个物种来形容。当我被他领着匆匆离开我被炸毁的房子的时候——我只是把那张毛巾卷在腰上又搭了一件长外套。我看起来可能像个插进套子里的筷子。
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已经很依赖他了。我们已经走了相当一段路,除了跟他一起走,我没有任何单独回头的兴致。这听起来挺没有原则的,但我想说我的生活本来就没什么原则。这个时代人们出生就靠着足以衣食无忧的保障金生活,物质的充裕令像我这种欲望比较低的人完全没有工作的必要。当炸弹正好把我的卧室冲着大街的墙炸开的时候,我以为我肯定是要死了。但是紧接着阳光刺痛我久居室内而变得迟钝的眼睛,那时我感到了一阵新鲜的愉快。然后博迪出现了——在光芒中,他的身体的阴影像一个君主一般。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与其说为什么不惋惜我的损失,只能说本来就没什么好损失的。如果那颗炸弹再离我近一点我可能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就连死掉我都感觉没有什么大不了。但眼下我很庆幸我还可以跟着博迪走。
我们来到一处有些像工厂的白色建筑。它内部灰暗,充满尘埃、堆放的金属与工业塑料制品的气息。我看见几个人。他们不是站着就是在忙着什么不用怎么需要移动身体的工作。他们从远处看简直像博迪的孪生兄弟。我们走进一个光亮的地带,穿过几扇带着黏糊糊的橡胶透明软皮的门。水泥地面逐渐变成整齐的小格子地砖——在今天已经很不常见,还有意义不明的各种白色塑料隔板,几乎不是用来分隔空间而是作为装饰。
在这里我不知为何失去了一些记忆。直到今天我也为此感到奇怪但我没有那种意志去努力回忆起来。我看见博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片塑料板前,非常威严,他身边围了几个和他很像的男人。我有一点闲暇注意四周:这里有一种仿佛为他们而存在的破灭感。所有材质都过分单一、劣质,可以被他们的肌肉轻易地碾碎。但是男人们显得非常克制。他们时常做出异乎寻常的举动,但他们整体沿袭一种秘密的、严格的规范进行。
我于是可以在这个空间里走动了,有一刻我注意到我身边出现了几个同伴。她们都是女性。我惊讶于在这样的地盘还有女性。然后我发现她们都异乎寻常的娇小,身高不超过我的肩膀。我情不自禁地领着她们,她们没有拒绝。一种感觉让我同她们站在了一起:毕竟,如果这里没有她们,我从来都不会觉得博迪有什么问题。我带着她们在由塑料板构成的丛林中穿行。我询问她们想去的地方。这个过程里我尽量规避碰见博迪和他的同伙,我为我的轻微的叛变而有点羞愧。在我们走着的时候,我在想博迪想让我做的工作是什么。由于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遇见这几个女人的。但在当时以及现在,我都认为我可以把带领她们作为一种工作。当我们进入一扇灰色的沉重的铁门之后,我看见一个肌肉男领着一些人走过。他注意到了我,我朝他摆摆手,但是他似乎有点不依不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我必须要走过去似的。我跟他说,这些是我的客人。他没有否认,但是还是坚持要带我们一起走。我在他的脸上看到和博迪相似的严肃。但是他并不可怕,也不是不讲理。总之我成功应付了过去。我可以继续按照我的想法来了。
在这个没有任何参照、指南和责任的地方,我开始想要把一切都建立起来。我想起博迪给我展示杂技而用手走了很长一段路。于是我开始询问几位女性的愿望。她们都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其中有一位想让我带她去洗手间。我不确定这个杂乱的地方会不会有很正经的洗手间——果然我只找到了一个位于几个塑料板中间的茅坑。她说这里就可以。在几扇轻薄的隔层的外面,我等着她,同时忽然感到一阵疲倦。于是我蹲下来。与此同时我听见一个很清澈洪亮的女性的声音穿过隔板——她说她会因为我做的这些事而爱我,并且说我很美。那时我下落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腿上——我站起来,猛然发现它们异乎寻常地修长和白皙。在一面镜子中,我看见我留着端庄的女性盘发的脸。然后那个女声临近我耳边,说她会爱上作为一个女性的我。
那时我还算清醒。我当然知道一定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也是在一瞬间我想起博迪向我承诺的工作。也许我必须要成为更符合我的体型的角色——毕竟我干不了倒立行走的活。我想不如就这样先把一切都接受下来。当我想着博迪的时候,他的形象又离我更远了一分。我无奈地想到在这个匮乏的、只能在身体里寻找行动的充分信念的空间里,成为女性似乎是我的宿命。
我的最终的工作在我偶然间发现的一处走廊的黑暗的尽头。我的女伴提醒我——不要靠近那里。但已经太晚了。我惊动了什么东西:一个男人,和博迪有一样的体型,一样的脸庞,但他在阴暗中向我露出他那双充满可怕欲望的眼睛。我反应很快,扭头就跑。那个男人只是冲我来的。我为我的灵敏而感到一点欣慰。我在塑料板、小型瓷砖和各种拐角的世界中穿梭。在一瞬间我想到了博迪。我得找到他,那可能是我唯一获救的机会。
凭借记忆我回到我最后见到他的地方。他还在那里,温和而严肃。我欣慰地看到他还有大伙都在。人们围住博迪,似乎在听他进行恢弘的演说。博迪看见我向他跑来,站着没有动,但仿佛在蓄力。我踉跄着抓住他,克服巨大的惯性躲在他硕大的身体后面。然后那个猛兽冲出来了——我才注意到他一直是四脚奔跑。它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但所有人都站着没动。我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博迪,就像抱住一棵橡树。然后我听见仿佛是沉重的巨石相撞的声音。博迪轻易地挣脱了我,在我还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张开双臂与野兽的前爪对峙。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博迪最后的使命。而这一切必须由我来触发。所有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注视这场盛大的演出。我仍然蜷缩着,害怕被什么误伤。尘埃和不正经的家具被撕裂的碎片在空间里飞扬。在我昏过去之前,在我最后的印象出现的是博迪背部夸张地鼓起来的肌肉,所有突出的筋脉构成了一种奇异的美丽图案,仿佛一只展翅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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