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行规
“虎哥今天在，这会儿正和他们风控的人商量咱们这笔款。”丁一阳的车今天限行，坐在关雨霏的车上，陪着她又一次往大东街去，远远就看到了高耸入云的明知大厦。
“恩，那就好，这次我爸让我一个人来谈，说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他会全力配合的。”关雨霏握着方向盘，眼看着融金担保越来越近，刚来到通往停车场的大门口，却看到旁边明知大厦广场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两人坐在车上看出去，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非法集资，伤天害理！”
“名为理财，实为骗财！”
“还我血汗钱！”
……
到门口围场集合的人，还不光是青壮年，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更有白了头、驼了背，杵着拐棍的老人家。横幅上写的全是骂这家看上去已经跑路了的理财公司。看来正如徐力上次车上说的，没有实力和实体支撑的融资空转，终究会走向庞氏骗局的结局。
来到融金担保的楼层，周洪没再出来迎接，在公司前台的引领下，丁一阳和关雨霏来到了小会议室，肖虎和周洪已经坐在里面，在一起的还有两位年纪稍大的生面孔。
“哦，一阳来啦？关总也请坐吧。”肖虎一脸灿烂地邀请两位客人坐下，让前台泡两杯茶进来。
“前天听一阳说，荣成贸易有拆借的需求，所以今天我立马召集咱们核心团队在会议室聚一下，也算是把前期的调查会给开了。周洪都认识嘛，具体放款的细节他会安排人来对接。这位是我们融金担保的风险总监张涛张总，这位是我们财务部负责人李蕴涵李总。按程序，咱们今天算是一块把最重要的启动工作做了。”肖虎介绍着会议室里的参会人员。除了周洪上次见过外，风险总监张涛和财务部负责人李蕴涵都是第一次见面，丁一阳看关雨霏与他们交换完名片后，一起坐了下来。
“虎哥，这次来，我上次在电话里也大概说了一下。荣成贸易虽然和咱们惠商银行已经没有合作了，但毕竟也是我曾经的老客户，我和关雨霏也是多年的老同学，而且关总也名声在外，所以对他们的信誉我是很了解的。荣成贸易自身经营没问题，但这次资金那么紧张，确实也是因为西南山钢铁厂的事。”
丁一阳正说着，却被周洪打断了。
“正好！说到西南山钢铁厂，我们融金担保也有给相关钢材经销商做了担保业务的，可是被坑惨了。听说这厂长张云鹏一进去，把有的没的全部交待了，自己拿了多少不说，还把本来就是西南山钢铁厂摆账过账的一些钱，全都认成是自己的问题。这也太不合逻辑了吧？”
看着周洪夸张的表情，让丁一阳和关雨霏无言以对，倒是旁边的张涛接过话来。“其实这事我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当时不太相信，哪有这么个认法？明明就是公司形成的债权债务关系嘛。这样一闹，人家关总，荣成贸易这样的债权人，不就被动了？后来为了核实这个事，我还专门向西南山的人打听，据可靠消息，还真有这么个事！太胡来了！”
说到结尾处，张涛还真是生气了，这张会议室里最老的脸，鼻下的花白胡须被气得直往上冲。后来听周洪说，张涛是某银行授信审批部的老总，退休后让肖虎给返聘到融金担保的。
李蕴涵看上去算是会议室里年龄排第二的，中年资深职业妇女的形象，说话温文尔雅、不紧不慢，“我觉得这事应该另有蹊跷，不过不是咱们这个层面去臆测的了。毕竟真要把张云鹏那些事坐实，也是迟早的事，之前西城投资的旦朝晖，旦董事长，加上房产，不也拿了快一个亿了吗？还好我从西城担保出来得早，不然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啊。”
肖虎打断了大家，“好啦，今天人家荣成贸易的关总能亲自来，已经是对咱们融金担保的充分重视了，既然原因出在西南山钢铁厂，那这就属于系统性风险带来的阵痛，咱们一起想办法，对吧？关总。”
关雨霏看了看肖虎，感激地点了点头说到：“这次荣成贸易，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银行现在已经明摆着要收贷了。”看到旁边的丁一阳不好意思地埋头看手机，关雨霏很快接着说，“银行也有银行的苦衷，就像刚才李总说的，毕竟好多决定，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加上西南山钢铁厂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坏账，让我们本来安排还银行的钱，出现了缺口。不过我们会在给银行的抵质押担保品释放出来之后，立马办给融金担保。而且之后的应收货款归集，也会完全给融金担保作账户监管。父亲这次也打算，渡过这个坎后，渐渐收手了。”
听到曾经在西城市场上、钢贸行业里叱咤风云的关兴渝，也有了收手转行的想法，丁一阳心里不是滋味。
周洪现在可是始终端正着态度，清了清嗓子，没给丁一阳面子，只管在商言商。“关总，这次金额需求可是不小啊？合计可是有9000万元吧？”
关雨霏点了点头，“是的，加上资金成本。”
“给银行的担保足值？”
“足值，抵押率平均是6折，质押率是5折。”
“最晚什么时候需要咱们的资金到账？”
“下周银行的贷款就会陆陆续续到期，我给你一个清单吧。”
“咱们的借款期限希望多长？”
“我们正在收的货款，不算西南山钢铁厂和其他难收的，完全没有问题的，能回来的有1亿元左右。嗯，保守估计，最长半年就可以收完。”
“好吧，半年，我们这次的费用就收2000万元，没问题吧？”
关雨霏眉心一紧，显然吃了一惊，这么高的资金成本是自己万万没想到的，她转过头来无助地看着丁一阳，“这……”
丁一阳也没料到周洪报价这么高，正要开口，肖虎说话了。
“关总，现在钢铁产业，大家都知道，短期内是集体看跌，没任何能救的希望，不过用时间换空间，肯定是能挺过来的。但是谁又知道需要多少年呢？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嘛，咱们承受了这么大的风险，9000万元的本金可不小。估计目前市面上能拿出来这么大金额，而且能用到这个行业的，也就咱们融金担保了。收2000万元的风险费，这就是市价。”肖虎看着丁一阳涨红了脸，快憋不住了，缓了缓口气，接着说到，“不过我和一阳是老交情了，费用我们打个8折吧，一共1600万元。但费用必须按比例先付，9000万元会跟着进度到账的。”
关雨霏知道荣成贸易目前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实在想不到办法，只好点头：“好吧，这个条件，我们接受。”
“没事，也不急着定下来，回去和关总再商量一下吧。”肖虎跟关雨霏说完，看看丁一阳说：“咱们拆借都有一个行规。”
说到“拆借行规”，也就是这个市场的借款人不比在银行申请贷款，向民间资本要钱，多数都是到了万不得已，需要急钱、猛钱来续命。为了把风险最小化，往往出资方，会让介绍人跟着签一份连带责任保证合同，稍微宽松的，签一份措辞稍微温和的知晓函就可以了。丁一阳做了这么久的对公业务，当然知道里面的道道，但这也是他只想找肖虎的原因，希望凭两人多年的关系，可以省了这个环节。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现在的肖虎毕竟也是替人打工，就算念了旧情，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虎哥，这个我当然知道。”丁一阳对荣成贸易的经营未来是没有底的，这么大的金额下周就要陆续到账，肯定会要求自己签能扯上担保责任的知晓函，但看着旁边无助的关雨霏，丁一阳实在没有勇气去开口拒绝。
周洪见业务谈的顺利，愉快地拍了一个巴掌，“爽快！那就等关总这边，回去交流之后，咱们按最快的特殊流程，进行咯？”
周洪说完看了看旁边的张涛和李蕴涵，两人点了点头，微笑着看着关雨霏，都说会全力支持。
关雨霏点了点头，丁一阳却忐忑不安。
两人告别融金担保后，上了车，好不容易从越来越多的讨债人群里挤出了明知大厦的停车场，关雨霏看着旁边的丁一阳，开口问到：“刚刚虎哥对你说，拆借的行规，是什么？”
“没什么？你别管，你赶紧回去给关叔叔汇报吧，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先解决咯。”丁一阳望着窗外。
关雨霏把车往路边一靠，猛地刹下来，看着丁一阳，着急地问：“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要让你签东西？签保证担保吧？”
丁一阳见瞒不过关雨霏，“是的，会签。没什么担不担保的，也就走走形式。”说完他冲着关雨霏笑。
“这么大的金额，万一荣成贸易没挺过来呢？不是把你也牵连了？这本来也就是我们家的事啊？”关雨霏越说越急，眼眶竟然红了，转过来面对丁一阳，一缕头发刚好遮住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丁一阳没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任喉结抖动着，嘴唇却紧闭。他希望自己能帮到关雨霏，但现在脑海里却是斯薇和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并不希望自己受到荣成贸易的牵连，可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不正是自己带头逼荣成贸易还款的吗？这样能对得起关雨霏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支持？
关雨霏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那缕头发被眼泪打湿了，泪珠滑到发梢，滴到她雪白的锁骨上。终于，她没忍住，一起一伏的抽搐起来，“我不要你管了，我不会连累你，我不要你管了，我不会连累你……”
丁一阳始终没有勇气转过头来看着她。
关雨霏一直重复着，直到她点开了门锁，“你走吧。”
丁一阳没作一丝辩解，此刻他只是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渺小到曾经错过了关雨霏，渺小到现在救不了荣成贸易，渺小到未来他不愿受任何牵连。他始终没有说话，默默地打开车门，缓缓踏出去，再轻轻关上。他竟不知道的是，这一别，是那么的长，当再怀念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一个带着回声的念想，在岁月这间空房里，敲打不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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