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冷的热闹
嘈杂,人声很吵。
谈笑声与酒杯碰撞的声音一层一层撞击她的内心,如坐针毡。
裹紧大衣,她维持夹菜的动作,手中筷子移动的距离只够眼前的一盘红烧茄子。人群中她显得疏离,没有过多的热情。
深知热度会随时间褪掉,冰冷才是最终最真实的存在。
旁边穿着黑丝晃荡的小腿,在有意无意间踢向对面的人。
对面是谁,她很清楚。
本就不喜参加这种同学会,十几年没见,只剩越来越有隔阂的人心,这种聚会不过是被贴上怀旧标签的攀比性的物质。
她无感,金钱外物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摆饰品,并不是必需品。
她使用它们,维持正常的生活所需。
而对面的人,林之贤显然是被物质精美包裹陈列在橱窗里的展览品,外在身份和社会地位使他在人群中使人向往,犹如对金钱的迷醉感。
就像,这场同学会也是他发起的一场个人展示宴会一样,无数女子蜂拥而至,用千万种风情想在他的身上带走一些东西。
并没有人奢望感情。感情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在社会上跌摸爬滚久了的女人并不能轻易拥有,她们深知。只期盼用肉欲来换取一些等价的东西。
知秋对这些并不热衷,就像女生穿着黑丝短裙在零下几度的温度里露出性感的小腿,她穿着厚厚的大衣也还是会觉得冷。
裹紧大衣,她继续热衷于红烧茄子。
她深知阿贤,从表面上来看,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成功人士。深刨内心,他是一个贫瘠的冷漠的人。
她了解他,正如她了解自己。
这场宴会她本可以不用来,她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主办人。
她想给自己一个了断,看看他最终被他自己层层包裹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可否认,他良好的教养与风度安抚了在场的每一位女性,身为成功人士的光芒与优雅展现地淋漓尽致。
散场后,他邀众人去KTV,她觉得无趣,来的目的也已经达成。无需过多交集,他们之间的明面联系早就在五年前不复存在。
她走过去,回头瞟了一眼身后五星级酒店的招牌,闪着金碧辉煌的光,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
她再次紧了紧大衣,走向他,想跟他辞别。
话还没说出口,刺骨的冷风使她打了一下寒噤,搓了搓已经发青的手。
他说,知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照顾自己。你体寒,但你也不轻易生病。待会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缠在她的脖子上。温暖的感觉让她有了点暖意,没有拒绝。
转身他招呼一群留下来的人,上车驶向夜场。
晕车使她的安静趋向于一种病态,身体仿佛被甩向高空中又急速坠落,有一种身体失重的晕厥感。她用融于夜色里的双手将自己蜷缩抱紧,围巾柔软的触感使她略微放松。成熟男性熟悉的味道,让她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些具有痛感和温度的真实片段。
2.能将自己捆绑的也只有自己
知秋,你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平铺的人,内心却有坚韧的刺,这种刺使你远离人群,却又使你安静平和而有力量,你并不畏惧孤独。
他对她说完这些话,在黑暗中用他的双手将她包裹。
她回应地握住了他的手。并不言语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种人,对精神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严重的精神洁癖。而不同的是,阿贤将自己的这种属性埋藏,包装以善谈能说的外表,投入人群,激起一阵震荡,而她的水面平静无波。
第二天,她爬起,看着并未明亮的晨曦,借着幽暗的光利索的起身收拾,带走屋子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除了那支羽毛笔。
黑色的纹路,白色的羽毛,泾渭分明,摸起来有一种古朴的质感,是她所喜爱的质地,将它留下,一份属于她的气息。
黑暗中的男子并未睁眼,他明白她的选择,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的选择。床头摆着的电影票,是昨天老板的女儿送的,他知道自己的优秀足够吸引她,他需要一个跳板,他也知道自己并不爱她,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方向,需要存在感,不甘于沉寂是他的性格,还是源自里骨子里那份不安。
他觉得有些压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流失了,或者说他放弃了,他想抽烟,来暂缓疼痛的神经。
阿贤,你一直想证明的东西,也许都是不重要的。你的表面需求与内在需求是不匹配的。
在后来的五年里,她深深知晓。
他们极度所求安全感,想有一种稳定的关系,可是像两只游荡于世的孤魂,彼此相遇,只能拥抱取暖,互相安抚,相同的属性使他们比常人更容易靠近,也使他们最终得以疏离。
她并不后悔自己离开他,他们是深知彼此的人,想要的东西互相给不起。
她爱他,是离群索居的爱。他爱她,是忠于自己的爱。他们相似得太过强烈,就算没有另一个人,也不能维持,两个极度的人抓得太紧会撕裂。
她踏上早上第一班列车,驶向另一个方向,脖子里挂着一粒纽扣,从他衬衫里扯下来的,那件衬衫是他们一起买的,她喜欢它的做工,很自然的质地。
她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解自己的人。尽管她的余生已不具备再爱一人的可能,可他们相爱,是确凿存在的事。至于相守,光有爱是无法做到的。
她在车上缓缓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是一片水草,她被紧紧裹住,有些水草从她的心里长出来,她并不觉得害怕,她知道身旁被层层包裹的另一个人是阿贤。至始至终,他们都在被自己捆绑。
3.能选择的都不具备强烈的情感
周安生是她决定结婚的男子。
他们的相遇也并不是意外。离开阿贤后,她的生活习惯也并未改变,依旧喜欢古朴之物,带有厚重的历史气息,穿过长长窄窄的小巷尽头,在一处幽静的地方静坐读书,静安街便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她的编辑校对工作完结,她便独自一人去往那处,保持阅读。
安生是一个典型的居家男人,生活之中也没有过多的爱好,保持大量的实时新闻阅读,以便与客户交流,能给自己的业绩添上一笔。都市白领,大多数人的工作状态。
偶然的一次,遇见知秋,并不惊艳的外表,平静无波的眼神,与工作中接触的女人不一样,没有繁琐的装饰与妆容,并不具备虚假的笑容。
观察几次,发现她总是一个人静坐于此阅读,这个女子平淡索然的没有任何其他乐趣,但是总是能让他驻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离群索居质感。
他决定接触,他的婚姻需要这样的女子,平静安然,他不需要知道她的过去,他35岁了,是应该要成一个家。
你为什么选择我。
她问他,她的问题始终那么直白。
你很安静。适合婚姻。
她没有多说,从见到他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具备了解她的能力,对她也不想了解,他的结合只是因为俗世一套几千年来遗留的规则。他和她的相貌并不出众,在人群之中结伴度过下半生也不并不起眼。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之人,也没有多少朋友,老实忠厚,忠于婚姻,她点点头说好。
有些疲倦的看向窗外,也许我们一生中也并不需要多么激烈的感情,有一些绑定一生的关系就已经够疲累的了。
何必应付那么多。
他说,知秋你过来看看婚房,你想要什么样的。
随你意就好。
他还是执意在他家人早就为她装修好的婚房里为她装修一间书房。她有些感动,他是个细心温暖的男人,可他能做到的地步也只能到这一步。
他说,我父母希望,我们尽快完婚,结婚后你便在家备胎。
她不置可否。
空闲的时候,她去他家,没有成年女性的味道,家里一尘不染,东西摆放整齐,装饰简单,正如他,没有过多的爱好,她不曾得知他的情感经历,就像他也不曾想了解她的感情经历。
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她便端着书坐在阳台上。
午饭过后,他便小憩一会,然后去上班,每天能做到的事情终其不厌地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出门前,对她说,知秋,等我回来。
她对他笑。
偶尔他们会一起出去徒步旅行,有时候会终止于忙碌的商业电话。他对她施以抱歉,她抱抱他说没事。
她不介意,是存在于血肉里的不介意,她知道他试图走进她的生活,可路早就规定好了,他俩不是一个属性的人,能相守,并不能奢求融入。
他便也只能与止步于此,他对她的情感也只能到这。
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于这样的相处模式。
有时她会独自一人去偏僻的地方,信号不稳定,时断时续,他会发短信打电话来问候,不问其他。彼此之间形成一种默契,他们的结合是人世的一种程序。
4.一些永存,一些消失。
知秋,明天下午三点,记得过来试婚纱,早点睡,别玩太累。安生。
手机屏幕一闪,跳跃出的几行字戳醒了她的眼眸,了然,是安生的语气,关掉屏幕。发现自己在车上睡着了。
车子正在有条不紊地行驶着,他坐在驾驶位上,透过镜子望向她,知秋,你好些了么。
她没有说话,眩晕的感觉让她想继续陷入沉睡。她记得欢唱完后,很多女性都想跟他待在一起,他微笑将她们送回家,将她留在最后,车子驶向道路,黑暗中的风景一一退后,她看不见它们可她能感知到它们。
再次醒来,他们已经抵达酒店房间门口,她躺在他的怀里,他刷卡入内。
他说,知秋,我好想你。只有你才是真实的,只有你才能让我感受到真实的自己。
阿贤,可是我们最终都选择不了对方。
他不语,亲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吻上她的鼻子,她的嘴巴,脖颈,最后褪下衣衫。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成年男子的味道,熟悉的彼此坦诚相对,熟悉的拥抱姿势。他们还是那个深知彼此的人,还是在彼此面前互相将感情揉碎吞噬衍生出痛苦的人,一起存在于这个世间上的仍旧存在。
她看向黑暗中男子的脸,轮廓更加鲜明,眼角粘上风尘,只有彼此的感觉还依旧如初。
他望向她,我爱你,知秋。
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想将这深沉的夜感受的更细腻更深刻一些。他的体温还在身畔,他的呼吸还在耳边,他的灵魂被繁华裹尽还站在她身后。她沉沉地睡去了以放松的姿态,他们只有在彼此的身旁,睡眠才会相对安稳。
她的睡眠向来不安稳,曾经总是整夜整夜做梦。
他曾说,在你身边我的心灵才是平静的,我才是最真实最放松的状态,可是这样的我也是痛苦和矛盾的,一方面我非常爱你,一方面我非常痛恨自己。
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说完这句话他也闭上了眼,空气里的沉默却异常放松。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他正坐在窗前打着电话,她简单梳洗完后,坐在床上,他说,知秋,我们下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去美国办件事,一个星期,等我回来。
这是我的号码,知秋,你要记住。
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习惯于坐在他的对侧,便于欣赏他的每个表情,咀嚼吞咽的动作,像他们拥抱时,以双臂交握的姿势,紧至窒息,都保留侧睡的姿势,各自用手臂将自己相拥。
他们都是内心高筑城墙的人,没有人能够轻易土崩瓦解,除了他们彼此。
知秋,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吃完,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正如多年前他看着她的背影淹没于晨曦。
是我错了,阿贤,我们本不该再有交集。两个与尘世决然的人不能够在一起,互相拖着,给彼此更痛苦的深渊。
再一次,她删除了手机中那个刚保存的号码,并且拉入了黑名单。
调换到短信:安生,下午我会准时到,不用担心,昨晚喝醉了在一朋友处借宿。知秋。
很快,屏幕再次跳跃:好,注意休息,按时吃饭,到时见。安生。
她裹紧大衣,踏出酒店大厅。凛冽的寒风吹得她面颊生疼,近视得已经很严重,眼神混沌,脚步却没有停歇,伸手拦的,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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