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题记
一
山脚依村,村头立柳。柳下,隐约一户人家。
大雪纷纷扰扰地飘零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倦怠了。袅袅的柴烟从屋顶升起,碰触到老柳虬屈干秃的枝干又丝丝缕缕地消幻。
雪停有一阵子了,固执地留下一地盈白。
老李双手插袖,倚着门坐在门槛上,向不远处的山上望着。
平日里常见的山此时显出几分亲切了,原来是和我一样的白头翁哇。银白一片中偶尔夹杂的几块零星的黑色斑块,也是你遮不住的老人斑吗?
远处一片白茫茫,近处白茫茫一片。老李看得倦怠了,雪地反射的光让酸涩的眼睛忍不住流下几缕浑浊的液体。他抬起头来,布满褶皱的额头上竟舒展开了一道不该属于他这种农家汉的伤疤。
老李无可避免的看到了家门口那株大柳树。光秃秃的,伸着顽固的枝桠,积满了雪,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全然看不出春夏时的浓绿生茂,看不出,那年春天的青丝飘摇……
雪折柳二
“能不去吗?”
平日里干脆利索的女人,这个时候变得磨磨蹭蹭的。快一个时辰了,包袱都没整里好。
“不行,我得去”。
兵册上有自己的名字,不去就是抗律。村里大彪平日里多蛮横,胸口挨了一刀还得乖乖入伍不说,连带老婆都被抓去军营烧饭了。不是想去,不去不行啊。
话出口他便后悔了,自己口气应该再柔和一点的。
果然,背对着他,她的肩又开始轻微地抖动起来。
叹了口气,往她靠了靠,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哎呀,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很快会回来的”。
女人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收到安慰,反而抽搐得更厉害了。
他着急了,紧紧地环住妻子,用手摸了摸她微微鼓起的肚子,赌咒般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还没见过咱们的孩子呢,等我回来,他应该就出生了,咱们两个要一起给他起个名字。我舍不得丢下他,更舍不得丢下你。”
烛火摇曳,就连蜡烛都流了更多的眼泪。
他是第二天一早走的,她站在门口的大柳树下送他,微挺着肚子。
她说她就送到这里,不远送,他就会早点回来。
他笑着应了,说很快就回来,回来的时候一定骑着高头大马。毕竟是个农家汉子,觉得这样就顶风光了。
他走到村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晨风微寒,轻拂柳枝。
她站在柳下,青丝飘摇。
雪折柳三
天上的月亮灰白的过分,映照着树梢上的雪也惨白惨白的。远处的山头在夜幕里黝黑黝黑的,像是伏着浅憩的凶兽。身侧的山坳也张着一张漆黑空洞的大嘴,好像要噬人一般。四下里静悄悄的,连夜猫子都不敢叫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个汉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御寒,深一脚浅一脚在雪窝里往前挪着。
调子是他在打仗的时候跟一个校尉学的。那个校尉已经在边疆待了三年了,冬天傍晚有空时,就会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发呆哼这个调子。他听着喜欢,就留心学了下来。
想到那个校尉,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他没能骑到高头大马,可他现在终究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而那个校尉,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很累,前半程山路几乎是小跑着的。要不是实在太累,几乎挪不动聊,这后半程山路他也想跑着赶路。身为一个走惯了山路的人,他当然知道走山路耐心慢慢赶路更省力一点,可是走着走着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小跑起来,索性就一直跑了半程。
将近一年了,终于可以回家了。料想明天一早就能到家,满腔的欢喜就要溢出来。明早就可以见到她了,嗯,还有自己应该刚出生的孩子。
苦了她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怎么操持的,天寒地冻的还要照顾孩子。这傻女人,肯定还一直挂念着自己。嘿,明天一早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很高兴吧。
想到这里,他脚步又挪得快了一点。
雪折柳四
一年的军旅生涯,带给他的除了眉间那道刀疤外,还有战争磨砺出的凶戾气。可是现在越是凶戾,却是显得愈是脆弱。他发不出其他声音,只是从喉间挤出无声的嘶吼。
屋前山坡,他仆在雪地上,像头受伤的野兽。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简陋的坟包。
天刚蒙蒙亮时,他就到家了,站在门前傻乐。可他没有料到,那扇门再也没有人为他打开了。
她怀着身孕,还要在家操持家务,劳心劳累。为了给他把孩子生下来,她是拼了命的。孩子没留下来,她却依旧把命拼掉了。而他,在最艰难的时刻都没能陪在她身边。就连她经历了如何的痛苦,他都只能从别人的描述中去了解。
听人说,她葬在这里,就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他回来。
可是,她不在了,他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雪折柳五
“咔嚓!”,老李被忽如其来的声音从恍惚中惊醒了。
循声望去,原来是柳树枝干折断了。大雪肆意了几日,枝干终于不堪重负,被雪压折了。
老李愣了愣,咂咂嘴巴,咕哝道:“人老了,树也老了,树干已经折断喽,人还能再挺几天呢?”老李拍拍衣服,颤颤巍巍进屋去了。
柴烟散尽了,雪又开始下了,不管不顾。
雪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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